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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忆是汉中 郑升 秦岭是中国南北气候的分界线，地处秦岭以南的陕西汉中被誉为“西北的小江南”，这里是我的第二故乡。最早关于江南的现实记忆，有很大一部分与我的第二故乡有关。 从1985年第一次来到汉中，一直到2012年的二十多年里，我每年至少要回汉中一次，或在暑假，或在寒假。每次的往返都要穿越一道山脉，穿越一条沿水而筑的公路或者铁路。山是秦岭，水是汉江，路是宝汉公路或宝汉铁路。火车是夜间车，在秦岭山中要跑一夜，所以看风景最好是坐汽车。 汽车穿越秦岭一般要六个多小时。现在，我闭上眼睛都能想到沿途的市镇以及它们的模样。一路走来，你会看见摇摇欲坠的山崖、高耸入云的险峰、飞流直下的瀑布、郁郁葱葱的林木，时而湍急时而平缓的河流以及轻雾笼罩、鸡犬相闻的村庄，屋檐或者窗棂下悬挂火红辣椒、金黄玉米棒的民居。它们古朴、宁静、祥和。 厚重的秦岭山脉是汉中北部天然的绿色屏障，逶迤的大巴山脉是汉中南部天然的绿色屏障，清澈浩荡的汉江穿行其中，穿越汉中城区，蜿蜒东去。这两山一水护佑和润泽了汉中盆地四季分明、山清水秀、物产丰饶，素有“西北小江南”和“西北渔米之乡”的美誉，既不过于干燥、寒冷、粗犷，也不过于湿润、闷热、娇弱。 人文的气质与自然的气质是相应的。汉中人讲究吃，饮食习惯接近四川。家家户户都有泡菜坛子，熏腊肉、灌香肠、蒸卤肉、涮火锅，隔三差五聚一次是很普遍的。最有名的要数汉中米皮。在汉中，米皮店遍布大街小巷，个个都有不错的生意。人们有的早上吃，有的中午吃，有的晚上吃。一碗米皮、一碗菜豆腐稀饭或者花生稀饭或者绿豆稀饭或者黑米稀饭，再加一个饼或一个馍，就会吃得美美的、饱饱的。2006年我回汉中，整个暑假每天都要吃一顿热面皮，别人一次吃一碗，我都是两碗还有些意犹未尽。那一次我吃得让小店的所有食客都为之注目，我觉得自己的吃法一看就是一个远离故乡很久的人。就那一次，面皮店老板记住了我。每次我来时，他都向店内喊一声：多放辣子，少放味精，不放蒜，不要酱油。我知道，自己喜欢的其实是像面皮一样简单却真切的生活；我知道，自己的内心其实是充满了这个时代更有家常味的温情。 对我而言，汉中是极其重要的。它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真正的、完整的、理想的城市。在我刚来汉中写的日记里，在我给渭北旱塬乡村伙伴的回信中，我不止一次地提到我在这里所看见所感受到的一切。在这里，我从一个肤色黝黑，头发蓬乱，目光中透露着好奇、兴奋和胆怯的乡村孩童成长为一个唇红齿白、面容俊秀、目光明亮、疾跑如飞、学习优秀、有许多梦想的城市少年。我说着普通话，戴着校徽，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衣，背着以前一直梦想的绿色军用书包，骑着自行车或者坐公交车去上学。 什么时候星星在夜空中开始倾听一个少年的倾诉？什么时候我开始在灯下书写一个少年的孤独和忧郁？我已记不起那样的日子是怎样到来的，又是怎样离去的。当我奔跑在汉江边上或者登上天台山大声呐喊时，我的成长就像盛开在平野中的向日葵花，格外引人注目。 于是，我开始在课余时间读汪国真、席慕蓉、舒婷、于坚的诗，读宗白华的哲学书，读巴金、沈从文、路遥、贾平凹、张贤亮、张承志的小说。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贾平凹的《浮躁》、张承志的《北方的河》以及金庸的《神雕侠侣》，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我尝试着在老师布置的作文之外，再写一些东西，开始留意文学期刊、文学社团和作文竞赛。我至今还记得自己的作文入选地区中学生作文选时的激动与喜悦。 成绩的领先与文字的写作，让我过早地在我所就读的学校赢得了现在看来其实是虚妄的名声与喧闹。但接下来中考的失利让我备受打击。那年暑假，汉中发了一场数十年未遇的大洪水，倾盆大雨持续了好些天，清澈的汉江水变得混浊不堪。我亲眼目睹了昔日宽阔的汉江上一座大桥在洪水漫过桥面时轰然倒塌的全过程，那情形令人心悸。暑假快结束时，我决定去渭北旱塬一所乡村中学复读，考一所可以免除学费的师范学校。尽管这一决定对我影响甚大，让我在后来的近十年里磕磕绊绊、苦苦挣扎在理想与现实的围困中或边缘之地，但我无悔。 于是，在洪水消退、道路泥泞、铁路还用着便桥之际，我背着行李挤上了人山人海的火车，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汉中。火车开始穿越秦岭，生活了六年的汉中渐渐远去。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许多人的名字，但我没有告诉他们我的离开。雨后的秦岭更为苍翠更为清新。车过留坝的时候，山势较为开阔一些，一大片杜鹃花在满眼的绿色中格外鲜艳、粲然，远处是成片的松柏和白桦林。这是汉中最美的时候，也是秦岭最美的季节。在这个美丽的季节，我独自远行，为了梦想，为了明天。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