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自我审视与自我批评一一简评喻言的诗歌创作
喻言的作品辨识度极高。在诗坛跟风而为的大量类型化作品中,他的诗明显地区别于那些平庸之作。 喻言的诗应属“口语诗”的范畴。自新时期以来,口语诗的尝试已有经年。其出现的逻辑,是要对传统的抒情方式加以消解,来一次革命。这与20世纪80年代中期众多的“先锋”派别初衷一致。但时至今日,我们看到包括口语诗在内的成功范例并不多。而喻言、尚仲敏等人的口语诗,则愈见成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形成当今诗歌流变的一道风景。如果说,尚仲敏的诗意味深长而表现比较节制,那么,喻言的诗同样意味深长而表现更为开放。为之一惊或哑然失笑,是读喻言诗常有的感觉。他首先让你远离“温柔敦厚,诗教也”的古训。 其实喻言的诗是颇有深意的。有思想、有生活、有趣味、不做作。看似直接,实则充满隐喻。以荒诞批判现实,对腐朽、没落、衰老的批判尤甚,是喻言诗的主要气质。他目睹“城市病人”,意欲手术。他活画“浮世众生”,多所讽喻。他“假装抒情”,其实内心柔软。他“梦寐苏格兰”,在中西文化对照中体现批判精神。他以特有的洞见,认识生活的荒诞、现实的荒诞、内心的荒诞,从而加以观照、自省。他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警醒世人也警醒自己。归根结底,还是希望世道人心好起来。因而在本质上,喻言的诗是积极的。 喻言的早期作品,如1989—1990年的那些诗作,已显现出思想的敏锐与艺术表达的非同流俗。口语化还不明显。他搁笔多年而复出,出版了诗集《批评与自我批评》,更引起诗坛注意。而近两年,喻言以大量作品见诸国内大刊大报和自媒体,进一步释放了他的创作潜能和独具的才华。如果对他的文本加以深入,我们不难发现喻言诗歌的主要特点及其丰富性。请看《镜子》:“我的一生都关在一面镜子中/眼光所及,无处可藏/我知道只要轻轻一拳/就可以打碎它/从此逃出超生/但我的亲人也在镜中/我的朋友、工作、可爱的宠物也在镜中/还有我的书籍和房间/以及累积起来的一点点虚名/我的一生都被这片薄薄的玻璃绑架/知道它不堪一击/四十多年过去/仍下不了手。” 有一定阅读经验的读者都能理解:这面镜子就是生活现实。我们被其框定而又无法打破。我们有太多的牵挂与包袱。而渴望“超生”又是内心难以遏制的冲动。这种内心的不甘与纠结,这种眀知“不堪一击”而又“下不了手”的矛盾,正是许多人终其一生的痛苦。其所隐喻的人性的弱点,具有普遍意义。 喻言笔锋所向,从来对腐朽、没落、衰老不留情面。早期的《危楼》已现端倪。他说我们日常生活、生儿育女的楼房,“其实它早已腐朽/只是我茫然无知”。这是否预示着改革的必然?多年后,而《北四环向西》,则有“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意味。《在暴雨中行进》,以一个场景暗示前途迷茫。这是否又关乎社会发展中的复杂情态带给人的心理压力?特别是《气味》一诗,他通过女儿闻到”爸爸身上有一股老人味“开始,写道:“时光流逝,星移斗转/我早已被这个世界驯服/向命运举起了双手/年轻而敏感的嗅觉/已闻到我内心腐朽的气息/只是我自己浑然不觉。”他还有许多老而不堪的描写。看来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无比珍惜生命与年轻。对于自己被时光磨损和社会扭曲,感到不甘与无奈。对麻木也似有所指。而对我们社会变革中的新生与衰亡、勃兴与没落,那种纷繁复杂的交替,他洞若观火。他以自嘲和他嘲的方式,批判腐朽,肯定新生。 除了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喻言在诗艺上的用心也令人刮目相看。《情敌》是他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我的情敌矮小、猥琐/两眼如豆/思想混乱/说话结结巴巴//犹如一面镜子/我惭愧了整整一生/在这里,隐喻的丰富性自不必说。”“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内涵也很清楚。而人物刻画的生动形象,显然增强了诗人意欲达到的效果。如果说,诗人早期的作品即已如此成熟,那么,他的近作《切洋葱》,更值得体味:“把他身体按住/切成一个又一个圈子/他没有喊疼/我已泪流满面//他全部人生/就是这些圈子/其实他所有的圈子/都是同样的质地/西红柿有西红柿的圈子/南瓜有南瓜的圈子/松茸的小圈子很值钱//我曾经不小心用刀子/切伤过手指/那种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大声喊出来/他一声不吭/我不知道他是否痛得喊不岀来//那些圈子也一声不吭/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 当今的社会,存在着各种“圈子”。诗歌界也未能例外。有些人热衷于经营圈子,全部的人生似乎就是圈子。有些圈子似乎金贵,而有些圈子就是那种质地,层面很多,质量不高。有些圈子和圈中人,一声不吭,任人宰割。这种社会现象与个中体验,使诗人操刀解剖,泪流满面。因为洋葱是刺激的,切洋葱当然是要流泪的。这又合于物象的性质。隐喻的意义则不言自明。喻言饱经生活的磨砺,经验丰富。所以他在《浮世众生》中,对人生百态,世事况味写得那么生动。《谈人生》《大嫂》《二哥》《演讲家》等,读来让人忍俊不禁。其中不乏对“诗江湖”的调侃。语言是口语,但诗的层次,如缘由、铺垫、转折、高潮,都不会少。 其实在口语化的整体风格中,诗人并不反对抒情。他写女儿的那些诗,体现出父爱如山,柔情似水。人性的温暖显而易见。形象、美好,透露出诗人性格的另一个侧面。只是这一类作品显得少了些。 喻言向来主张诗要“说人话”。他从不玩弄文字,也不故作高深。他的诗一读就懂,又富于暗示。他的机趣就包含在直率中。这事实上是不容易做到的。没有对客观现实的深入观察,没有训练有素的写作经验,这样的诗是写不岀来的。不少口语诗之所以流于“口水”,正是因为思想的贫乏和语言的淡乎寡味。 其实诗本来就不应当是文字游戏或语言组合。有思想才有灵魂,有情感才有血肉。不论你高深如哲学,还是改造语言如呓语,不论你假想某物以象征,还是借酒抒发以延伸,如果没有思想的力量,没有生活的依据,没有强烈的情感,没有艺术的美呈,则充其量是圈子中“我所难为”的一时之新。更不用说干预现实而穿透历史了。而喻言则不同。读他的诗,可以感受到彼时彼地或此时此地的生活真实与诗人的自我审视,自我批评。那种天马行空的自由奔突,也是思想解放的体现。而批判现实主义作品拥有一席之地,也体现了艺术民主。毕竟我们所处的当下,比思想禁锢的时代还是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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