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家要有两手:第一手是阅读文学作品;第二手是知识结构。欲作优秀评论家,于第一手固应努力,但关键还在第二手。凭才情年少成名者,很快遭遇瓶颈,即因第一手硬、第二手软。 清末至今流行的知识结构,可数而知。以为思想基础,于中西文化大根大本、渊源流变皆不能知,故不足道。欲为优秀文学评论家家,必也突破时代知识结构局限,具整体视野,把握中西文化大格局。今之文学评论,有三点可稍留意。 一、理解当代文学,关键在于理解当代。当代文学是当代的文学,当代文学是当代的组成部分。当代来龙去脉、处乎什么阶段、主要问题在哪、目标是什么,才是重要问题。处乎今之世,出耶处耶,语乎默乎,对此心有定见,方能理解当代。有此基础,才能了解当代文学在当代的地位作用、利弊得失,才能对当代文学的发展作出根本性判断。 通过当代文学了解当代亦是一途,此即“兴观群怨”之“观”。 “新文学”是经部与史部化身为集部,故有大判断,可引领潮流。因处非常时期,要动员群众,当时舍小说何由。今承平日久,经部史部集部已各归其位,经部史部思考关注大问题、大走向,小说则应复归于“街谈巷语、道听途说”,何必力不能逮而妄担虚名。国家多事之秋,遂有新文学,此文学常态之变;国家无事,新文学终结,文学复归常态格局,处乎当处。今日,网络文学兴起即意味着新文学终结,文学业已复归传统格局。清末以来的文学现实在新文学体制中受到压抑,由于网络媒介兴起,遂以网络文学形式展示出来。网络文学不是文学的网络版,而代表着与新文学格局和新文学观念不同的传统文学格局和文学观念。 二、以文学评论家为志向的文学评论家不是好的文学评论家。研究当代文学,目的何在?专攻之后可对文学现场如数家珍,某某擅写什么,写得如何,有几种流派,多少种风格等。但其弊在于缺乏大视野,为了解文学而了解文学。 古代有无文学评论家?有。孰是?采诗之官类之。《汉书•艺文志》言“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故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政也。”《毛诗序》言“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采诗之官行于四方,搜集民谣民歌,当然不是为了比较哪首遣词造句优美,研究有几个流派,各呈现什么风貌,而是由诗而判断政治,由歌谣了解民风,知民心民情,其意在了解当代,备王省察更正。拙著《通三统——一种文学史实验》自序标出“观风”一词,言此余从事文学批评之目的,即希望上接此传统。 三、沉溺“文本细读”,就长远而言或于行业有害。文本细读当然是文学评论的基本职业伦理,但此方法用久,将使从业者平庸,故不可不辨。人生有涯,知也无涯,以有涯之生随无涯之知,殆也。然而奈何?关心根本性问题,细读经典,或可知百世。但若无大判断,不识大体,不闻大道,死抠文本,美其名曰“文本细读”,久之耗时间,占精力,疲精神,将小获而大失。 故另有一种读书法,诸葛亮行之,“独观大略”,陶渊明行之,“不求甚解”。于经典有会,于大势有察,观文学作品何啻牛刀杀鸡。一目十行可也,何必细读?因一望即知其根基,接谈几句即知其程度。鉴定高手往往只观书画一角,技击高手大都只一击,同理也。 文学评论家若欲上出,必也更新深化自己的知识结构。文学评论行业若欲更上层楼,必也检查行业的整体知识结构。 2016年10月20日于易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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