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传承,“死学而用活”是为根本。“死学”是尊重京剧本体;“用活”重在方法和心态,继承传统而不僵化,推动出新而不异化,这都是戏曲的学问 戏是艺,是文化,是积淀,是瑰宝和骄傲。我们上下五千年,无论是唐诗宋词、元明杂剧,还是清代民国小说,都曾经滋养戏曲。戏曲是中国特有的表演艺术: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的戏剧像中华戏曲这样,有唱、有念、有表演、有武打,其综合性之强在各国戏剧中独一无二;世界上也很少有国家像中国这样,拥有如此丰富的剧种。 中华戏曲所以能够拥有数百个剧种并且发展壮大到今天的规模,全在于她紧跟时代、贴近民众、善于吸收和借鉴其他一切艺术形式的特质。京剧的形成就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200多年前,徽班进京,徽剧、汉剧、昆曲、秦腔等几个剧种的声腔和表演汇合而成皮黄乱弹:西皮二黄、高拨子、反二黄……多剧种的融合形成京剧,符合当时人们的欣赏需求。正因为京剧综合性很强,具有融汇多个剧种优势的特质,加之以清王室和诸多文人的关爱,19世纪的京剧从文学、声腔到美学,都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出现了“同光十三绝”。20世纪初,又有诸多名家在继承的基础上,把京剧推至表演艺术的巅峰。 与发展并行的是时代挑战。从五四开始,人们就围绕着继承和出新的问题不断探索。今天这个话题仍在探讨,有人坚持传统一点都不能动,有人移步就要换形、就要大动。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不能主观臆造,应该审时度势,既不悖离传统,又观照到时代特点和观众的审美需求:在继承基础之上的推动和出新是可行之路。 首先需认清何为“根本”。戏曲是声腔艺术,不是话剧,也不是现代舞,不同旋律的唱腔是剧种的根和特色。对此,我们不仅要继承,更要抢救和研究,将独特的声腔保存下来。我们拿到舞台上的,需是在继承基础上推出的创新之作。我们要像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艺术先贤那样,既继承传统,又结合自己的思路理念、有自己的表演风格。这是什么?这就是流派。“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坚守流派是创新流派的基础,也是走向未来的根基。社会环境不同、文化氛围不同、观众的文化水平和欣赏诉求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即便是同样的流派、同样的美,面对的也是不同代际的观众。最要不得的就是用“唯一”“固定”“样板”的模式将后来者困守其中。譬如当年叱咤舞台的众多武生,他们大都是从模仿学习杨小楼、尚和玉等前辈一步一步走来的,但像高盛麟、李少春、厉慧良等名家,非但没有成为前辈的“影子”,反而在舞台上演绎出了自己的风格。 换句话说,“死学而用活”是为根本。“死学”重在“死”字,这个“死”不是僵化呆板地墨守成规,是尊重京剧的本体生命和本体风格,这是任何一位大家成长之路都必须经历的基础阶段。如今有不少人打着改革和创新的幌子兜售概念、卖弄手法,其实只是掩盖自身基础的羸弱。“用活”重在方法和心态,戏曲终究是在舞台上演绎的有生命质感的、有交流气息的鲜活的艺术;戏曲终究不是博物馆、甲骨文,也终究不是马王堆、兵马俑。我们是活人的唱念做打,要跟上时代,做前辈想做而没来得及做的事情,我们不能吃人家嚼过的馍,要推出自己的作品来。当年的艺术先贤虽然演的是历史剧,但也都是新编历史剧,我们如果只做克隆、老翻箱底儿,先贤会笑话我们没有追求。 继承传统而不僵化,推动出新而不异化,这都是戏曲的学问。传统需尊崇但不必固步自封,更无须将自己裹挟在僵硬的思维和机制下;打开思路是好事,但一切皆需以夯实基础、尊重艺术本体和艺术发展规律为根本。这一点在近些年戏曲院校的教育中尤显突出。戏校是培养戏曲人才的地方,四功五法是基础,骨子老戏是本源。但不少孩子底子还没打好,就急着“分门别类”“认祖归宗”,未免僵化;刚学几出老戏,就急着“创新”、急着“塑造”人物、急着改编西方作品做实验小剧场,这种缺乏夯实基本功的“探索”容易将戏曲推向变异。长此以往,定会产生弊大于利的影响,伤害戏曲本身。 可喜的是,我们有政府的大力支持、有全国广大观众的支持,这是文艺大发展大繁荣的良好机遇,少发牢骚,多做务实的继承和推动,不可失掉这个历史时机。我们是有血性、有灵魂、有本事、有品德的戏曲人,我们弘扬的是中华优秀戏曲艺术,在舞台上再现的是古今英雄,张扬的是民族精神、正义正气,鞭笞的是虚假和丑恶。对此,我们要做明白人。此外,戏曲界有一句戏谚:一个人唱不了八仙庆寿。自己获得了很多荣誉、得到了很多肯定,还得把自己所在的院团乃至把更多院团带动起来。如果一个艺术家没有这样的追求,那就很容易“走穴”去了。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我的企盼是以京剧为代表的戏曲事业能够百花绽放。 (本报记者徐馨采访整理。尚长荣先生对年轻演员进行口传心授的视频,请扫描二维码。) ,1940年出生于北京,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现为中国文联荣誉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荣誉主席、上海戏剧家协会名誉主席、上海京剧院艺术指导,是我国戏剧界首位梅花大奖获得者,三次获得梅花奖和白玉兰奖。常演剧目有《李逵探母》《黑旋风》《霸王别姬》等。在以《曹操与杨修》《贞观盛事》《廉吏于成龙》为代表的新创剧目中,尚长荣探索人性、激活传统,积极为传统艺术寻找新文化的支撑,这三部作品被誉为“尚长荣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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