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览众山小——读寇克让先生《书法没有秘密》
       
                            广州美术学院书法研究所    吴慧平
    寇克让先生的《书法没有秘密》一书今年8月由新星出版社出版，嘱咐我读后写些感想。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主要理由有两个，一是我和他是多年的同学，当年同在首都师范大学学习书法，对他深厚的书法理论功底和将理论与实践结合的能力有比较深刻的了解。二是我于2009年在广州美术学院美术教育系创办美术教育专业书法方向时，他是这个专业最为重要的专业教师，是美术教育学院的特聘教授。
    克让在读研究生之时，就是我们经常谈论的对象。在我的印象中，一是他那复杂的求学经历。他是八十年代末学工科的高才生。我们很好奇他为什么来学习书法这一目前也还未看到多少光明前景的老古董专业。二是他对于古代字画、碑帖、器物也有着极高的眼界，对于中国古典文献的知识了解极深，而且记忆能力不得了，那些就如同放在他脑海中的字典，随时就能搬出来用。书法理论考试时，那些名著和经典文献能倒背如流就不用说了。更不用说，硕士毕业后他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古文献专业的事迹也是令我们惊叹不已的。
    我是《书法没有秘密》最早的几位读者之一，这是一本需要长期专业临池实践又有着深厚历史文献功底的人才能写出来的书。如果对中国数千年来的书史和书论没有独到的心得，对中国数千年文化之多方面没有十分深刻的认识，没有多年书法实践的话，难达此境。作者很好地将书写实践、书史、书论、日常生活常识以及文史经典有机融合在一体。书中各章节中无不体现出了作者对于中国古代文献的了解与熟悉，诸如古今地名、官爵、年代、职位等简直了然如胸，信手拈来，就如同存于大脑中的计算机一般。全书共分为八个章节。涉及到什么是书法、书法的临摹、碑帖与流派、融会贯通、切磨箴规、器用、求古寻论等八个方面。开篇以名正则言顺为名，不同凡响。览此仿佛立于高山之巅，祛俗、启思、澄怀、朗襟。正如陆机《文赋》所云：“精骛八级，心游万仞”，“观古今如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又如杜甫《望岳》所云：“一览众山小。”其视野之开阔与目光之深邃，开卷即可感受。全书结构严密，涉及广泛，以文献作为立说依据，观点新颖，新见迭出。作者才学横溢、论证广征博引，“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
    书法对于我们而言，既熟悉又陌生。书法一词，每天都会在我们的视觉和听觉中出现，但是真正要问起你对书法有何了解时，我们大都说不出个别有洞天或者水落石出。正如此书的选题策划刘刚先生所云：“书法是一个大家熟悉却并不了解的东西。”就如同我们生活中的水和空气，对于我们是如此之重要，但是我们却从来没有意识到。
    写字是书法吗？稍微有了一定基础的人，尤其是目前书法专业的学生，往往耻于说自己只会写字。而是非常坚定地说自己写的是书法，是艺术。作者认为：“书法古代称为书。书，本义就是写字。这个意义在书法这个概念中保留了下来。书法当然不是书的本义可以完全涵盖的，但写字这个意义对书法的约束始终存在。”“什么是书法——不是问题的问题”“三千年的书法史没有努力地推敲什么是书法就直接辉煌了三千年，正是由于什么是书法这个问题是一个世界难题级的，只看一眼就明白，但说一个字都多余的问题。学书法者不必知道答案，不学书法者不关心答案。”“习字即书法”，多么睿智的答案！
    作者提倡书法应该从楷书入门，要“察之尚精，拟之贵似”，并认为学习书法的过程就是自由书写与临摹同时发生的过程。另外，练习书法要不要从单独的笔画练习入手，作者一反目前流行的书法技法的解构式训练法，提出了“直接写字”观点。认为“单独的笔画训练，就像身体关节有问题的人所戴的护肘、护腕一样，对病人很重要，但它毕竟不是通常的衣服，正常人是不需要的。连笔画都谈不上的随意线，起不到护肘护腕的作用，更不是常规的衣服，能练书法的人几乎都是不需要的。”我想这正是有着对中国几千年文化的深刻认识而得出的符合中国哲学的论点。正如中医与西医的区别一样，我们不是要贬低西医，而是在国人的心中中医的地位太低了。试问，在西医没有传入中国之前，中国这么多人口的国家不也是靠中医来治疗的吗？也没有见过死的人就比西医的多啊！
    在“放大临摹与原大临摹”章节，作者认为“字的大小是检验书写者水平高低的一个潜标尺。这是因为字的大小之别不是简单的几何尺寸问题，把字写大或者写小是一种能力”均是作者的甘苦之言，看似简单，实际却是需要多年实践经验、反复思索才可以获得的认识。此外诸如“注重过程，慎言创新”的论断也是对目前盛行的动不动辄言“书法创作”的现象反思和启迪。
    作者在文房四宝部分放弃司空见惯的产地、品种、性能等等说明，而是从书写实际出发，把真实的感受及具体的经验告诉给我们，虽然未必面面俱到，但读来令人耳目一新，极感亲切。作者的书法水平相信大家可以从别册中看出，其草书书宗晋唐，立意高远，和当代的时风拉开了很大的距离，深得晋人草书之妙。对于唐楷的临摹，也不落俗套，把颜体端庄、雍容的精神很好地表现出来。
    当然，对于一个书法专业的理论教师而言，我以为文章的第八章最能体现作者的学术功底和过人的远见睿识。目前关于书法史和书法家的研究虽然成果不少，但大多数还是停留在文献的简单收集与整理阶段，真正具有创见性的东西还很少。大家做的工作大多数还停留于“用剪刀加浆糊”的阶段。克让先生在熟读古代文献的基础上，能从我们常常忽略的问题入手，发微见著，广征博引。就像一个逻辑缜密的侦探小说家一般，在古代经典文献中找出证据与其相互之间的蛛丝马迹，然后得出一个发人深省、令人过目不忘而又合情合理的结论。在历史的尘埃之中还原出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就如同生活在我们眼前。一个个崭新的观点颠覆了很久以来存在于我们心中的一般的书法史实和书法人物的描述。如把蔡邕定格为炒作高手，把陆机、谢灵运定格为名人书法，对杨凝式“六跪二螯”的经典概括，还有对于天才王献之、孙过庭的富有大胆想象力的严密考证，应该说是把目前书法史的研究推进了一步。甚至我个人想当然地以为，克让先生也许是带着自身的经历去感受孙过庭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连里籍、官职、生卒年月均模糊得一塌糊涂的人能留下三千七百余字堪称理论与实践双壁的皇皇巨制《书谱》吗？孙过庭无疑是承接王羲之草书的杰出人物，由于人格上的不随波逐流以及书法上的精深造诣，使得正史中没有孙过庭的名字，但正如克让先生书中所言：“书名能否载入史册，有时候一个人的欣赏偏好就会左右事情的结果，只有真正有造诣的作品才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旧唐书》记载中泛泛提到的擅长草隶的人数不胜数，千年之后都已经寥落。这些自不用说，就是初唐大名鼎鼎的草书家，也没留下几个。”克让先生的生活经历比起孙过庭可谓要好多了，但那一身的才华与性格也是有着惊人的相似。
    一百多年前的马宗霍先生的《书林藻鉴》是一部历代书法评论资料汇编，按时代顺序和人物编次。上起传说仓颉造字的时代,下止清末,共收人物二千八百一十七人。引用文献除大量文集与方志以外，尚列三百六十七种，可见蒐辑之详备。在每一朝代之前，都有一篇绪论，对各朝书法进行综合的分析与评论，并提出许多精辟的见解。因此，它不仅仅是一部资料书，同时也是一部书法史。如果说《藻鉴》是对于书法史研究者、书法评鉴家、书法家和一般书法爱好者同样需要的读物的话，我以为克让先生的《书法没有秘密》就是在这基础之上的又一本对于书法史研究者、书法评鉴家、书法家和一般书法爱好者来说，同样需要的读物。相信大家读后一定会有同感。
    总之，本书关于书法的诸多问题一一进行了很好的解释，正如作者所说，“书法的问题，用书法解决”。 俗话说“板凳要做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作者对于书法深刻的体会和一些观点的提炼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写出来的，没有专心致志做学问，不慕荣誉，不追求名利，甘于寂寞的精神是很难想象的。不仅如此，而且在做学问的同时还不能追逐时尚，随风倒，要坚持自己的学术方向，不怕别人不重视，这样才有可能写出这样出色的书来。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这是目前我所能看到的同类著作中的精品，在不久的将来必定成为学习书法不可或缺的一本书籍。
    书法确实没有秘密，当然，前提是你读了《书法没有秘密》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