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瞳距》里,我所设置的两组人物分别对应了当下中国社会两个截然不同的圈层:一个是集合了“准院士”、海产大佬、知名主持等名流的所谓精英群体,另一个则是以尹芳和尹翔姐弟俩为代表的城市务工者。仿佛是在做一场化学实验,我把他们装进同一个试剂瓶,充分地进行混合、搅拌。正常情况,每一个人都会稳定地待在自己的圈层和密度里,但是不排除在某些特殊条件下,他们之间将会发生奇妙的物理融合与化学反应。比如加热,比如加入某种催化剂——因为两只眼睛之间的距离出了问题而造就的一场吊诡婚姻。 人和人当然是不同的,毋庸讳言。先天原因也好后天原因也罢,个体原因也好环境原因也罢,共同作用造成了人和人之间的巨大差异。有的成为强者,有的沦为弱小;有的孔武显赫,有的卑微喑哑;既有幸运儿,也有倒霉蛋;既有“牛魔王”,也有窝囊废。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人和人之间的差异,组成了我们这个世界物质层面以及灵魂层面的基本景观和基本秩序。 人和人不同,但是说到底人和人其实又没什么不同。不管是京城的“准院士”,还是县城眼镜店的配镜女工,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精神隐疾和心灵苦难。这隐疾和苦难,只属于人类,且人人有份。在激烈的混合和搅拌下,在命运无常的剧烈反应中,人人都有可能被还原,所有的差异或许都将在一瞬间被抹平;并且我们发现,这差异和鸿沟,在那巨大的隐疾和苦难面前,是多么地不值一提。写作的意义大概就在于此,那就是时刻提醒人们,记住这样一个事实和真相的存在。 作家都是自己作品那艘大船上的船长兼救生员。他故意让船出事、翻掉,然后去打捞溺水的人。船必须要翻,船上的每一条生命也都必须要去打捞。在等待救援的那一刻,人人都是可怜虫。电影《泰坦尼克号》结尾处有一个画面,令人印象深刻。二副查尔斯·莱特勒,那个唯一驾船回去救援的人,当初船出了事也是唯一一个坚持妇女和儿童先走的人,举着手电筒,在冰冷彻骨的大西洋海面上,试图去搜救和打捞曾属于这船上的任何一条生命,而不管他(她)之前属于几等舱。 2012年写《恐高》的时候,我其实就在做这样的事了。“低处的人恐高,高处的人也恐高”,一个“恐”字,将一船人全部打入水中,将每个人都还原为可怜的倒霉蛋。就是在刚刚写下这篇创作谈的时候,我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十二年了。就这么点事,我还没放下。(2024年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