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良久,等着手法巧妙的咖啡师把一杯拿铁拉出花来,兴高采烈地捧给你。那是一杯淡棕色的饮料,上面的奶泡,被咖啡师灵巧的手设计成一头有着美鬓虬髯的雄狮头,眉眼清晰,朗目俊鼻。你端过放在桌面,一吸一吮间,那具美狮头便了无踪迹,全是奶泡和咖啡液混合后的一片混沌和狼藉。 看沙画师作画也会有这种观感。那么险峻的江山图,那么浩瀚的星空画,那么有故事的才子佳人作品,还来不及用相机捕捉到这美妙艺术的永恒,就被画师轻轻一扬,画作转瞬成为散乱的泥沙,再不复原来的震撼。 有时候会想,这样的初衷是为了什么?明知道即刻就会被破坏掉,明知道这是决无可能长远保留的艺术,为什么还要那么费心费力地去创造出来?那最终的结果,就是等待被毁灭。 在遗憾的同时,我想,有时候可能我们误解了美好的意义,或者说幸福的意义。看着美丽的拉花被喝下去,品尝者和咖啡师应该都是满足和幸福的。品尝者享受到的是对美好事物的占有,而咖啡师享受到自己创造美好事物的那个过程。如沙画一样,创作者在乎的是自己灵巧的双手创造出的美妙画作,而欣赏者赞叹的是那幅画创作出来时的震撼。 幸福,或者说幸福的感觉,其实是那美妙的一瞬间。 就像人的一生一样。有的时候,幸福被定义为从生至死无病无灾,而有时候,幸福就是无数个小确幸,渗透在百孔千疮的平淡甚至乏味的日常里,点缀在焦头烂额的压抑中。 金糖是我喜欢的人物。怎么说呢?我相信一个成熟的写作者对他创造的人物都应该抱有喜欢的心情吧,不能说是对人物全然地喜欢,但至少,人物总有某个方面的特质,是写作者愿意呈现给读者的,那些人性里有特色的一面,那些积极的、日常的、烟火气的、活色生香的方方面面。 这些年来,我一直喜欢选取女性角色作为自己创作的主体。在我的周边,我接触和交往的许多女性,充满了故事。生活的日常,事业的拼搏,家庭的维系,感情的隐忍,子女教育的殚精竭虑,金糖应该是代表性的人物之一。 原生家庭的重男轻女,给了她极大的不安全感,并让她最终逃离。一直处于临聘状态的身份,让她对工作也产生了莫名的危机。以为进入婚姻,找到人生的庇护所,却也因为生子的压力,以及婚后家庭生活的琐碎和困窘,让她在小家庭内也没找到自己的位置。直到坚决再闯职场,进入连同学朋友亲戚都嫌弃的保险行业,她凭着自己的毅力和服务心理,成为销冠,升职成领导,赢来事业的回报。但任何事情都是一柄双刃剑,在金糖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的同时,女儿的心理状态,丈夫的职场风波,都在她梦想幸福即将来临的同时,给她无情地泼去冷水,遭受刺痛的一击。她惶惑,不安,找寻不到答案,也不再追逐解题。生活中,她选择了自洽,自我和解,她相当清楚孰重孰轻,她有了自己可能不被人理解的决定。 这就是我想描述的金糖的生活。难题有时候是无解的,但有时候却在不经意间自行了断,走出困境。没有哪个人的生活是完美的,幸福降临,其实是自我感受到的。 想象颓废的一天:没挤上的地铁,被上司批评的早会,中午外卖盒里的一根头发,客户的解约,晚上辅导孩子时的声嘶力竭。这么糟糕的日子,却看到急匆匆拿走的一杯拿铁里面有奶泡做成的圣诞树图案,或者,在街头看到老者用拖布蘸水写就的一首《将军吟》,日头已经把前面的诗句晒淡了,没影了,但老人家还是开怀地展示他的书法。 好心情突然就有那么一丁点了,幸福的滋味也突然有点感觉了。对着那奶泡造就的圣诞树,对着那老者的才艺秀,丧气的人总会停留那么一秒,嘴角泛起一层笑意,感慨道:人间是值得的啊。 我想,那一刻,是每个如金糖一般生活过得一地鸡毛的人,多少有点开怀的幸福时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