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生地是新疆兵团莫索湾垦区一个叫十九队的连队。这个连队最早是劳改队,之所以是劳改队,与它特殊的地理环境有关。十九队是全团最偏远的连队,除了一条土路通向外面的世界,整个连队被延续起伏的沙丘包围。 十九队的人受到团里和别的连队的人歧视,说十九队的人一个比一个呆板,没见过什么世面。当然,最让十九队人不能忍受的便是风沙,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刮风,风带着沙吹得到处都是,地里的收成自然好不了,除了西瓜格外的甜之外,便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不过我那时还小,再艰苦的环境对一个孩童来说,都是最精彩的世界。我和小伙伴们夏天在沙漠里打沙蜥,冬天来时去沙漠上滑雪,玩攻城的游戏。在我和小伙伴野蛮生长的过程中,做过很多出格的事,偷连队的菜,偷连队的瓜,成为连队有名的“贼娃子”。到我十岁时,父母调到了离团部更近的一个连队,我离开了十九队,离开了那片沙漠。 那片沙漠,那个连队,成为我永恒记忆的一部分。我工作后,在一个叫石河子的小城生活。那里离团场很近,离连队也很近。作为连队里长大的孩子,我对团场仍然有着难以言说的亲近感。借着探亲与寻友的机会,我曾一次次回到团场。随着时代的变迁,连队变了,十九队也变了,再也不是我童年的样子,到外地去打工与谋生的人比比皆是。十九队的人更是越来越少,有些地竟然荒掉了。我这才意识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的不易。但奇怪的是,总有一些外地的人重新涌入团场,走进连队,他们来自不同省份,但张张黑红的脸看上去是那么朴实而真切,卑微的目光里有一种对土地的信赖与虔诚。我不免感慨万分,无论时代怎样变化,总有人对这片贫瘠的土地抱有指望,总有人对沙漠里的绿色怀揣梦想。 十几年前,我曾陪在上海生活的弟弟回过一次十九队。那里已物是人非,令人惊奇的是,我童年的一个玩伴仍然坚守在连队,以开小超市为生。他已不认得我,无论我怎样讲述我们在童年时的交集,他都矢口否认。当然,他的变化很大,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异常聪慧、果敢的男孩,而是一副卑微与木讷的样子。我的记忆不会有错,眼前的一幕却让我难以接受。 好在我还有手中的笔,我想用它来对抗一种既定的命运。在我的笔下,那个童年的玩伴按照他最初的心性成长,承载着这片沙漠与连队共同的心跳与呼吸,记录着一个群体的苦难与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