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曾在玉树高原工作过,曾到达过黄河源头十三座玛庆则拉山之一的雅拉达则山南面。大约十七世纪时,一队牧民停居于此,自称雅拉部落。1915年北洋政府内务部颁令雅拉部落为百户。1941年,因雅拉部落与青海之外的部落交往,遭马步芳镇压,多数牧民惨遭杀害,只有百余人逃进了可可西里无人区。此后几十年,关于雅拉族人的消息寥寥无几。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一则新闻说,在如今的新疆吐鲁番一带,出现过那些雅拉人的后裔。 这是一则充满神秘的传闻。自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就一直折磨着我。我想写一写它,但又觉得无从下手。 这两年,我又得到赴高原工作的机会。在海拔高达五千多米的边境哨卡里,我结识了一些这个时代最值得被尊崇的军人。他们呼吸着稀薄的空气,过着单调的日子,默默守卫在祖国的边境上。他们的脸庞被高原紫外线晒出了高原红,嘴唇和指甲都龟裂了,但是他们的精神却很乐观,只因长期的孤独或者缺乏与喧嚣社会的接触,他们大都沉默着,不善言谈。这些沉默的人,很多有着特殊的情感经历和生活波折,他们的沉默是一种记忆的保存,是一种特别的纪念。 曾有一次,我遇到这样一位哨卡老兵。他入伍十三年,曾有多次机会离开高原,但都选择了留下。在别人眼里,他的选择是不可理解的。在和他的交谈中,我才得知,他这些不被理解的选择背后,有一个凄美的故事。在他执勤的哨卡附近,原本有一个小小的牧村。牧户中有一个识字的女孩,大约十七八岁,她和老兵经常用文字通信,老兵的心里一直暗恋着她。有一年的秋末,女孩家因为走失了一百多只羊,一家人决定在原地过冬,希望能找回迷路的羊群。但没想到,高原上风雪无期,羊群没等回来,他们却等来了一场数十年难遇的暴风雪。他们的帐篷被狂风连根拔起,女孩也被裹挟着跌下山谷,头受重创,当即身亡。哨所官兵救下了女孩的阿爸阿妈,并在放牧地埋葬了那个女孩。此后,老兵更加沉默寡言,每逢执勤路过,都要去女孩的坟前独坐一会。老兵放弃了离开高原的机会,只想守着心爱之人离去的地方。 这些年来,老兵虽然兢兢业业执勤,但他的一些举动却让人捉摸不透。比如他会在休息时间彻夜坐在那里望着星空,有时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也有时候,他整整一天都面带微笑,浑身散发着一种特异的力量。在哨卡里,似乎每个人都害怕这位老兵,又都敬畏这位老兵,他们尊重这样的老兵,却也和他有着深深的距离。 于是,我突然想到,那些逃进可可西里的雅拉人,在漫长的时光里,他们是怎么一天天度过的呢?我决定从这些哨卡士兵身上挖掘那些雅拉族人的生活和精神状态。 戍边军人和流落的牧民,怎么嫁接起两者之间的关系呢?生活上不可能,工作上更不可能。唯有一点,就是他们同样孤独的精神状态。《雅拉神曲》中的那个神秘女孩,游离于人的三维和四维之间,带有一种神幻性的气质。这种介于人神、鬼神之间的状态,并不是我制造出来的。自古以来,人神相伴而行,诸多传说,有迹可循。 在我和那些哨卡老兵的交流中,我能深切感到,因为长期的孤独,他们内心有着无法排除的痛苦。在这严重缺氧的高原上,他们很容易进入一种幻想状态——对世界产生一种神幻,进而确立自己内心的幸福所在。如此,高原上的那诸多可爱的生命,那位戍边的哨所老兵,作品里那位神秘的女孩,便永远融入这雪域高原,并成为其中一部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