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提出的中国式现代化文学话语体系的建构与创新,我理解这是一种以内化外的现代性,既是中国自生的内源,也是外来的支流,无论20世纪初期梁启超倡导的“诗界革命”“文界革命”“小说界革命”,还是左联、延安文艺、1959年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首度尝试将西洋音乐与中国古典民间传说结合,成为内源与外流交汇的典范,而到了改革开放至今,现代性成为现代内源面向外流的开放期,1980年代以来的文学实践便是这个开放期的理论自觉,是内源和外流交汇而更生的成果,也是时代的文学理论和批评的重要收获。可见,中国式现代化文学话语体系的建构与创新,是一种以内源为主、外流为辅,以内化外的文学现代性。 因此,围绕中国式现代化文学话语体系的建构与创新,我们文学评论工作者首先要强化自己的主体意识,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文学的现代性就是文学的主体性,作为批评主体要做时代变局和现实生活的观察者、思想者,并与历史和时代、包括与自我建立一种关系,要关注中国巨变的时代现实,而且不仅是社会的巨变,还包括科技的、世道人心的巨变。既深怀明确的社会关切和问题意识,更要从世界文学的高度、中国文学的发展脉络以及文化思潮的整体背景上,分析当代文学思潮的发生、美学特征、文学史意义,从探索性角度检视中国当代文学创作成果,在文学审美中追问和思考中国文学的新问题,阐释中国经验和中国故事。如此才有可能立于文学前沿,努力呈现中国文学理论建设的新成果,为中国当代文学提供学术活力与动力,同时帮助读者重返批评现场和历史语境。只有批评主体回到审美本身,才能回到批评伦理、回到历史语境,参与中国当代文学理论和批评建设,促进具有中国特色的学科体系和话语体系的形成和发展,在文学审美中追问和思考中国文学的新问题,为当代文学转型发展与精神流向做出应有的贡献。 尽管当下文学评论为中国文学已作出巨大贡献,但还缺乏对当代文艺整体性的专业关怀,还缺乏精深的文艺理论评论话语体系(比如我自己),很难有深度、广度和力度地去研究和阐释文学实践和作品,更缺乏言为心声的真诚批评及氛围,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中国文学批评的生态和发展。我以为今天的文学批评应回到批评本身,回到主体性的审美。既发挥引导创作、推出精品、提高审美、引领风尚的作用,更要强化和提升批评主体的专业操守,倡导百家争鸣,讲真话,更要讲道理,为学术生态和社会文化生态做出多元的、有效的建设。 讲真话,更讲道理,常用“剜烂苹果”精神比喻。而作为“剜烂苹果”的文学批评,既是“寻美”,又是“求疵”,是对文艺评论家态度与能力的极大挑战,同时,也是对文学环境和作家胸怀的极大考验。近年,文艺批评出现同质化严重、辨识度较低的现象。面对批评对象,常常忽略鲁迅先生所言“这苹果有着烂疤了,然而这几处没有烂,还可以吃得”,而是对烂疤苹果视而不见,一如对名家名作只敢赞不敢责一样,这样的方式进入文艺现场是失效的。当然,作为剜烂苹果的文艺批评,并非否定作品本身,关注名家名作,恰恰是对批评对象的重视。这样的批评,当下缺失,就是鲁迅先生的时代也是稀少的,“这一类的批评,在中国还不大有”,所以先生才呼唤“我想,还是请批评家用吃烂苹果的方法,来救一救急罢”,以这种有效的方式进入文学现场。 比如当“媒体批评”津津乐道地夸耀发行量、票房、收视率和作家在富豪榜上的排名之际,包括美术市场浮夸虚假、有场无市现象,批评家仍然要有勇气谈论“美学风格”,或者谈论这部作品为当代文艺贡献了什么?谈论这部作品给时代给历史带来了什么?谈论新媒介文艺现象的是与否。谈论这部作品是否有所缺失?是否真迹或赝品?而这样的谈论必须建立在“言为心声”的专业操守之上。考察文艺批评是否称职,就在于是否“言为心声”。讲真话,更要讲道理。今天,讲真话已不简单,能讲好道理更是稀缺。由于种种功利、误解或屈从语境,不少批评家不再忠于自己的艺术观感。讲真话,讲道理,成为了今天有难度的文艺批评。因为批评不能止步于讲真话,更需要讲道理;需要批评者直面时代难题,建立在广博知识基础上的良好的文学感受力和判断力,需要有对批评对象足够的善意与对审美差异性的尊重,批评有这样的逻辑起点,“剜烂苹果”真功夫的具备才成为可能,批评的有效性才成为可能。可见,有效的批评是今天有难度的文艺批评,成为批评家是否有艺术良知与担当精神的一个标识。 这取决于批评家的主体意识和批评的态度,包括生活的态度、写作的态度和审美的态度。唯此,文学评论工作者只有坚持文学理想和艺术良知,才有可能面对功利浮躁的世界,明白自己需要什么、做怎样的人;明白只有忠于文学事业,不断学习(尤其新时代海量的新知识、泛文化的新文学形态),才能有效地提高批评主体的理论和批评的能力;明白以专业精神,褒优贬劣,激浊扬清,才能以有效的评论提升文学的影响力和创造力。因此,一个批评家要培养出“剜烂苹果”的批评能力非一日之寒,是需要一辈子的自我修养与审美修炼,也为此,这种能力才弥足珍贵。 (作者系《南方文坛》原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