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学网-学术论文、书评、读后感、读书笔记、读书名言、读书文摘!

语文网-语言文学网-读书-中国古典文学、文学评论、书评、读后感、世界名著、读书笔记、名言、文摘-新都网

当前位置: 首页 > 评论 > 作品评论 >

奔向恢廓的情感,返垦温厚的土地

http://www.newdu.com 2023-07-10 《当代作家评论》 丁茜菡 参加讨论

    

长篇小说《金枝》(1)涉及周氏家族百年来五代人的情感和命运,写作动机为作者邵丽本人呈现家族历史的意愿。作品中出场人物较多,一些人在不同时段被反复放置到小说文字所打造的聚光灯下呈现,另一些人仅在短暂的展示中便匆匆走过了半生。作品充分完成了作者委以的家族书写重任,但并未止步于此。本文希望了解这部作品除完成家族历史书写外还抵达了怎样的开阔之境,因此从人们情感关系的转变、人与土地关系的重建两方面对《金枝》进行梳理。
    一、《金枝》中人们情感关系的转变
    (一)穗子与朱珠之间的恨意束缚
    《金枝》中周启明经历了两次婚姻,前一次是家庭包办的旧式婚姻,第二次是自由恋爱的新式婚姻。这种经历,在新旧思想交替、风俗变化的特定时间段内是常见的。《金枝》对此着墨较多,特别是在前后两位妻子穗子和朱珠之间关系的刻画上,丰富了文学上的呈现。
    作品中,穗子与朱珠长期处于对峙的紧张关系之中,尤其是穗子一方,可以说是恨极了朱珠。尽管早年丈夫逃家和朱珠没有任何关系,也非朱珠插足了二人的感情,穗子却把对周启明的埋怨转移到对朱珠的诅咒上,连带着老家中丈夫吃斋念佛的母亲也成为她发泄的对象。怨愤使穗子狰狞,“她撕破婆婆的白布衫,扎个小布人,……小布人朱珠身上扎满了针,她咒她……她咒她的孩子……她当着婆婆的面,故意在佛龛前面做这些”。(2)女儿拴妮子也成为她用来报复丈夫新家庭的工具,她鼓动拴妮子频繁去丈夫新家“住几天”且“多要些东西回来”,(3)使丈夫新家庭不快仿佛成为了她的人生乐趣所在。
    穗子之所以产生如此强烈的恨意,作品中有两点铺垫。穗子出生大户人家,之前定过亲又退了,拒亲是由于未婚夫不慎摔伤了一只眼睛,虽家道殷实但依穗子的脾气不能接受。由此可见,穗子对丈夫本人是有一定要求的。待到嫁与周启明时,因媒人说“新女婿是个秀才,长得真是个俊”,穗子连结婚当日哭嫁的风俗也不顾了。“前头有好日子等着,哭个啥呢?”(4)愈是充满期待,愈是对比出现实的糟糕,难免不伤心愤恨。可这恨意实际捆绑了生活选择,形成了对自由的束缚,消减了命运的可能性,加重了自己和他人的伤痛感。
    平日里做妇女工作的朱珠也不能摆脱这种束缚。作品中,她在长子1岁多时于自己家中猝然见到了拴妮子,才知丈夫在老家竟曾娶妻生女。可以说丈夫15岁时的婚姻是一场身不由己而相处极为短暂的包办婚姻。离婚8年后再婚生子,丈夫对意外出现的前妻之女没有表达父爱的意愿。尽管如此,朱珠还是感到深深受伤,并从此卷入其中。因有一定的身份职务,她以另外的形式应对了穗子的挑衅——“开始悄悄打扮自己,家里家外都精精神神,仿佛憋着气,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较着暗劲儿”;(5)并且,在拴妮子受母亲撺掇隔段时间便来家中“小住”时,朱珠牢牢地守住了主客界限,一方面,她尽己所能地在不宽裕的状态下表达出主人的周到,宁可苛待己方也不失待客的礼数;另一方面,当拴妮子产生想要融入这个家庭的念头时,她小心翼翼而坚决地打消对方的念头。不能不说,这种看似平静的较量对朱珠自身构成了行为约束和情感伤害。
    但恨意扭曲之外,这些女性实际有丰富的内心世界。《金枝》形诸笔墨,尤其在立体塑造乡村中的前妻穗子时。她表面上的选择极为单调,内心活动却着实生动。她说想要活成让周启明扎心的“一根刺”,又似乎不止于此。周启明祖母临终时她已答应离婚,却自发承诺“把家照看好”,之后仍以周家孙媳的身份主事安葬了祖母,又在特殊时期城里周启明他们无法顾及的情况下保护住了这个周家。到周启明母亲去世时,她终于有机会在老家风风光光地作为启明的妻子参加仪式,短暂成为一个胜利者,可待到周启明去世,“她的心事就像经历了一场秋风,风流云散”,(6)没有去和朱珠争抢仪式上女主人的位置,也不再固执地坚持“死了也要进周家的坟院”,(7)而交代后事说要埋到周启明的大哥周庆凡所埋的地上。作品借女婿刘复来观察到穗子以为四下无人时的长段哭诉,使读者由此明白她看似不合逻辑的行为背后的缘由。因内心咽不下被抛弃的苦痛,穗子大半辈子不能放弃对周启明妻子身份的坚持,被仇恨捆绑,无法选择始终陪伴着自己的周庆凡。
    恨意成为女性的束缚。延续到后代身上时,有变化在发生。
    (二)对峙关系在后代身上隐约松动
    作为家族书写,《金枝》中当然不缺亲子关系的描述,有趣的是,与亲子间产生隔阂不同,作品敏锐捕捉到,穗子之女周拴妮、周拴妮之女周河开竟分别对朱珠、朱珠之女周语同有着好感。因违背了亲子关系中顺理成章继承来的情感倾向,这些对“敌方”的欣赏往往较为隐蔽,《金枝》细细道明。
    恨意确实传递到下一代。前述拴妮子是母亲穗子派往周启明新家中破坏安宁的工具,从周启明与朱珠长女周语同的视角来看,这是一个粗鲁野蛮的入侵者。这种印象延续到长大之后,语同开始像朱珠以前所做的那样注重体面,并以此比对出拴妮子的粗俗,还采用漠视作为惩罚,将之排斥于家族成员之外。因此她的女儿林树苗在近16岁时才知道拴妮子这位家族成员的存在。对林树苗而言,陌生的拴妮子未对自己构成伤害,也没有实质性的关系,所以,当得知姥爷有前妻、母亲有同父异母的姐姐时,她能够置身事外地欣赏这种“浪漫”,“淡漠而又不屑”。(8)这何尝不是在身份地位比对的羞辱之外,周语同对同父异母姐姐的另一种惩罚。
    尽管自小是带着“任务”到父亲新家中去的,拴妮子对“小妈”朱珠的情感却非一成不变。她有意在“小妈”与父亲家中制造麻烦,还在邻居同事面前损害他们的形象,可是,与自己母亲对“小妈”的恶毒咒骂比对,拴妮子承认自己的母亲“有些不讲道理”,对朱珠“反多了些歉疚”。这种认同显然有违她日常被灌输的本当持有的敌对立场,又因朱珠的大方得体和一再容忍,她渐渐不能顺从母亲的教唆。朱珠真正从内心接纳拴妮子,拴妮子也很早便在内心感激她,因“只有她让拴妮子在这个家里不至于像团空气一样被对待”。(9)
    再次验证了恨意并不能完全主宰下一代情感的,是拴妮子的大女儿周河开自小对与母亲关系恶劣的大姨周语同有一些好感。与拴妮子对朱珠的感情相似,不是按照身份决定情感关系,周河开对周语同的好感也近乎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流露,跨越了狭隘的仇恨。虽然她认为大姨对母亲诸如“寄生虫”之类的言语讽刺有损自尊,但实际上,母亲为吃食、金钱等全然不顾脸面的做法,让她在大姨面前抬不起头来。意外受伤后大姨发自内心焦急担心,一下子打开了小女孩的心扉,平日里美丽而冷漠的周语同,成为了河开小小心灵中的崇拜对象,反映在小学三年级写至亲的主题作文中——“我不懂大人的事情,只是看到我大姨是美丽的。……长大做我大姨那样有用的人。”(10)
    其实,即使是拴妮子和语同这对同父异母姐妹的情感,也是爱恨交杂。这在父亲周启明的丧事上有所表现。追悼期间,拴妮子坚持要和语同等站在一起,宣誓着自己和孩子周家后人的位置,此外,在遗产上再争上一争,除了金钱上有所得之外,也是周家人身份的象征,并要给一向不和的语同增添一些不快。但在再次接受了语同热心的经济和物质帮助,同时遭遇了她一贯的刻薄言语后,拴妮子私下和孩子的话中透露出一些对语同的好感:“我一直教育你们别记恨大姨,她就是说话难听点,人可好了。”(11)而周语同在追悼父亲期间短时间内感受到自己对拴妮子的厌恶、理解、亲近、愤慨等多种情绪。其实,她内心深处是有拴妮子这个姐姐的。周语同带小河开去处理伤口时,脱口而出“我姐家的”;在培育子女上,语同又把拴妮子放在了竞争的关系上,受到拴妮子家把河开培养成高中省高考理科状元的刺激,在女儿树苗中学时期的培养上倾注了更多。
    拴妮子、周河开对“小妈”和大姨打破亲子关系的认同,提示着同辈间也有着改变对峙关系的可能。前妻和后妻,前妻之女与后妻之女,她们之间是有机会超越想象中身份关系的束缚而互相友善、互相欣赏的。只是大多数时候,同辈人难以突破由于身份关系而形成的恨意与似乎继承下来的竞争关系,不愿跳出狭隘的视角承认彼此,更不真正尝试沟通化解矛盾。
    (三)精神联结的向往与对发展的善意。
    但人物是成长变化的,这在周语同身上有特别明显的反映。从儿时与同父异母的周拴妮的直接冲突,到对拴妮子的鄙夷与对其子女带着掩饰的关爱,再到放下比较各自子女的执念而关爱整个家族未来,有着漫长的过程。无论是她对父亲和母亲这支后代的关心,还是对父亲前妻后代的关心,都在作品中有充分体现。
    “对周家后代的提携,是周语同站稳脚跟后心中最大的执念,她恨不得把所有周家的孩子们都收拢到自己手下,一个一个点拨他们,让自己的心血,换算成周家的荣光。没有来由的,她觉得应该对自己世代奋斗的祖辈有一个好的交代。”(12)其实并非没来由,开始时有自我证明的需求,后来则是反思的结果。在对女儿的教育中,语同曾透露出被父亲轻视后的伤感和努力:“我就是想让你爷爷他们重视我……我是对这个家付出最多的、最孝顺的一个。我是要用我的好,证明他们有多不好!”(13)虽然身陷其中,她能看到对这场围绕一个男人的争斗中母亲朱珠以及同父异母的拴妮子所受的苦。母亲大半辈子“为了牢牢把控住这个男人,没日没夜地劳作”,“用她的客气和忍让”获得了父亲的认可,太不容易也不值得;而当暂时抛开自己与拴妮子的不和,她看到拴妮子大半辈子“拼命想把自己嫁接进爸的家,而她的亲爸只是将其视为无理取闹”,(14)认为拴妮子也是受害者。看清了这场争斗的无意义,这旷日持久的消耗便有望结束了。
    父亲去世多年后,语同对周家后代如同大家长一般的行为,算得上休止了这场起于上一辈的争斗。在跟年轻一代聚会时,无论他们是否是自己母亲一支的后代,她都能够真心盼望他们每个人向上发展,期待新生命的降临。在毕业找工作时,在成家买房时,在婚姻受挫时……都有周语同这位大家长的支持。并且,《金枝》特别反映出,在穗子这支后代身上,这位大家长的支持也是全心全意,甚至经得起挫折。拴妮子的二女儿周雁来原本只在姥爷的追悼仪式期间见过周语同,彼时,她即将大学毕业,找工作困难,想到向周语同求助。周语同热情回应了这个陌生孩子的求助,先是亲自从多方面培养她,又让她住到女儿林树苗婚后家中继续栽培,不只在金钱上花费,也付出了许多心力教导,谁知付出真心全力支持却被有计划欺瞒,周语同感到难以接受。因此,当相似的求助再次发生时——拴妮子的小女儿周千里头回见面便带着男友开口借钱买房,周语同迟疑过。可是,随后周语同便很快做出决定,答应千里给出不菲的金钱支持,做了不收回的打算。
    无论周语同自己是否意识到,超越原本身份对情感的狭隘束缚,借家族识别出与下一代的关系从而集聚在一起,对年轻人给予帮助,实则有精神联结的向往与对人类发展的善意,这二者一次次推动着她个体的行为。对于周语同个人而言,这样的行为还满足在广袤时空中对个体意义感的需求,使得个人的精神世界更加宽广自由。在其独生女林树苗组建的不断壮大的家族微信群中更加明显:“上一代、上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在他们这里如此云淡风轻。”(15)而拴妮子给语同寄去自己淘磨的面粉,也是一个友善的信号。
    可以说,《金枝》中的女性终于从仇恨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其中精神联结的向往与对人类发展的善意,远超一个家族延绵故事的意义。
    二、《金枝》中人与土地关系的重建
    (一)周家五代人对土地的逃离
    传统中一家之主多为男性,《金枝》中周家也本该如此,可故事里几代男性都离开了家。不仅第一代的周同尧、第二代的周秉正和第三代的周启明、周启善兄弟,第四代周拴妮的丈夫刘复来也曾想奔向自由,只是心愿未遂。到第五代,凡生在乡村的周家孩子,无论男女都顺着读书之路自然往城市去了。像万万千千个家族那样,印证着百年来由乡至城的轨迹。
    而第一代的周同尧之妻、第三代中的养子周庆凡、周启明前妻穗子则牢牢根植在土地上。“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样的留守故事在之前的文学作品中不少见,作为家族中处于次要地位的人忠实于土地,获得土地的庇护,更受到它的束缚。穗子接纳了周家大部分房屋地契而被判定为地主成分,这种经历在时代中确实存在,是历史的忠实描绘。
    周启明祖母和穗子都坚信是读书让男人离开了土地。冥冥之中,所受教育似乎成为他们继续留在土地上的巨大障碍,也给他们离开土地在外生存带来底气。第一代的周同尧成为英雄后又在时代变化中经历坎坷,但“解放前的老牌大学生”的经历和工作中的历练一道使他“与那些大字识不了几个的工农干部比起来确实是棋高一筹”。(16)再如,第三代的周启明,离家之时正在念师范,到“小延安”竹沟投奔了爷爷,因有文化,写简报、板报,被发掘为可用之才。又如,穗子抱怨第五代孩子们不再回来。这里指的是女儿拴妮子的四个孩子河开、鹏程、雁来和千里。民间“数九歌”在“河开雁来”之后便是一年中万物萌发的春耕时候,这两个名字是穗子起的;“鹏程”和“千里”这样前程远大的期待,则不属于她。孩子们的出息不能减轻穗子心里的委屈,她哭诉:“老屋咋就拴不住他们的腿?……考大学状元榜眼都有了,咱家在半拉县都有威名。可这些没良心的东西,一走咋就都不回来了呢?”(17)
    虽然城市户口曾经令女儿心动,但穗子坚信扎在土地上意味着拥有粮食、居所,更令人心安。城市中满大街贴着周启明大字报时,土地一度成为穗子认为自己可以庇护城里那一家的底气,是彰显自身能力的工具。
    出乎意料,周启明并没有甘心回到土地庇护之下。几十年来,接母亲去城里、送母亲回来安葬,周启明只在几个时间点中短暂回乡。百年来那些毅然离开的人,不为土地的庇护所动。似乎总有更重要的权衡,使他们忽略这片土地所能给予的,甚至通常看不到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眷念。
    (二)重拾与土地天然的亲近之感
    不表现出眷念并非没有,《金枝》观察到有隐线将这些离去的人与土地相连。
    离开的人在行动上重拾与土地的亲近,首先表现在周启明身上,主要在他作为老干部空闲下来后。原本逃离土地的束缚,年老了却在城市的家中半亩大的小院土地上种起了菜,他想如果母亲还在,这也会给她安慰。这块土地还使翁婿亲情浓郁。拴妮子的丈夫刘复来在来探望时帮助周启明建设这片生机:“每锹下去,都扎下去尺把深,把地下黑黝黝的土翻上来……再仔细撒上各种蔬菜种子。……菜苗就出来了,绿油油的,把周启明的眼睛映照得湿漉漉的。”(18)
    朱珠也是“看也看不够”的,(19)感慨从前亲近土地的舒心之余,她也遗憾生长在城市的四个孩子“都不喜欢土地”,不能明白其中的乐趣,更不能从中获益,其中的代表是周语同:“每天不说吃饭,先吃一把药片,人瘦得纸片一样,还不是怪着不接地气儿?……语同怎么就不知道,阳光和风养人啊!”(20)语同未必不能领悟朱珠所说的遗憾,她与拴妮子比对,反思都市和村庄中生活的差别。——在都市,焦虑挣扎,“好像驾驶着一辆奔驰的汽车,那刹车总是频频失灵,你甚至担心哪一脚会踏空”;在村庄,“一派天然”,生命“就像一棵无心栽种的树”,“从来都被土地拥裹着”,“是黄土地给了她天然的智慧和生长的密码”。(21)人对土地本就有天然不可抗拒的情感,在拴妮子赠送的老家土地长出的吃食中,周语同也不得不自然感受到这种亲切。
    周启明在临终前回到故土,像母亲那样,他有回归到熟悉的那片土地长眠的渴望。周启明73岁时开始向相关部门要回自家部分宅基地,斥资10万建造四合院,这里不仅是他人生最后仪式中能避开老屋中前妻“旧债”的停驻点,还有那么一些重新为这片土地聚集人气的希望。在清明回到这片土地给父亲扫墓时,周语同在这个居所中感受到穗子和拴妮子默默的善意,才跨越了最后的隔阂,对这片土地产生了故乡的情感。
    可是,个别人与土地亲近感的建立抑或一幢可供相聚的居所,并不能真正为这片土地凝聚人心,大部分时候人和土地仍有着遥远的距离。使土地重新与人联结起来的,是《金枝》中描述的新农村建设。
    (三)新农村建设中土地与人重获联结
    拴妮子主动给城里的周语同送这片土地里生长的吃食,不仅代表着内心中矛盾的化解,还有重拾的乡村自豪感,尤其这片土地上的小麦经由她的女婿农学博士李庆余进行了改良。李庆余是拴妮子小女儿周千里的丈夫,人如其名,继承了作为种子专家的父亲“让国家年年丰庆,岁岁有余”的期望。(22)他留在妻子家乡这片土地上,是出于想要新农村建设的愿望。这片土地基础条件优良,等待被开发利用,妻子对老家故事的诉说,也增加了他的热忱。李庆余由妻子带到老家考察,看到“土地辽阔,但却有大量的耕地闲置”以及青壮年严重流失的代表性农村问题,他清楚要改变传统耕种方式才能扭转“大部分人都放弃了土地”的局面:“把人困在地里不说,天涝了旱了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再扣除种子、肥料、农药,几乎不剩下什么,哪赶得上他们进城里两个月打工挣的钱多?”(23)
    前述在人与土地的亲疏变化上,知识曾扮演着令乡村警惕的角色,现今,新农村建设中,科学知识对土地建设大有益处。对穗子及周启明的祖母而言,读书使他们的丈夫、孩子离开土地,使她们失去了人生幸福,因此她们阻挠亲人读书,不希望他们受学校教育,典型的是穗子不让女儿拴妮子上学,以及恢复高考时阻止上门女婿刘复来考学。其实,早在刘复来在城里帮周启明打理菜园时,《金枝》便言简意赅地反映过知识对种地的帮助:“在种地这件事儿上,刘复来算是无师自通。这样说也有点夸张,书本也算是他的老师……他借助书本教给他的,出力比别人小,出活却比别人多。”(24)也正因为刘复来和拴妮子夫妇对教育的认同,才让儿女成才,也才有周千里带丈夫回来以科研惠及家乡。
    首先重新聚集在这片土地上的是周家人。因李庆余选择这片土地进行农科院小麦育种试验,周启明的弟弟启善和拴妮子带着对这片土地的热情,各尽所能加入农田科学改造事业中;刘复来原本已作为特殊人才被引进到县高中教书,又心甘情愿回到这片土地上,以种田好手的身份,为女婿的农业研究提供实践依据,同时帮助下一代习得传统文化;在高校教书的周千里受丈夫感染,以化学助手的身份回到这片土地上协助研究。
    自家人归来使得土地重新繁荣,这是周家前几代人未曾想到过的,连周语同这位多见广识的大家长也未预料到,这个长相和行事风格上都像当年的穗子的女孩周千里,完成硕士学业后又攻读博士,开封买房成家后又和丈夫回到乡下用知识造福故土。作品中,在村7年,李庆余帮助乡村更新技术和观念,支持了新农业建设,研究出的豫麦新品种,使得小麦亩产提高700斤,在抗病虫害、抗大风倒伏、出粉等对小麦至关重要的方面也有改进。在他主导下,人心与人力已被重新聚回到这片土地上,科研成果还将造福更多土地。
    广袤的土地与人重新扎实地联结起来,更多人将在土地上获得确实的归属感。对这共通的建设意愿的观察,也使《金枝》突破了一般家族史书写的视野。
    结 语
    《金枝》这部作品的家族历史书写本身,对于目前原子化时代的读者来说,是重要的家族经验拓展。书名直接对应了作品中数次出现的对家族中“金枝玉叶”般的后代的观察,作者在一些访谈中反映出来的对后代们的美好祝福也与之应和。
    但作品实际已超出了对家族历史的书写,而别开生面。人们逐渐打破身份对情感的狭隘束缚,女性间的恨意终究为精神联结的向往和对人类发展的善意所替代,个人的精神世界也因此有了自由宽广的可能;周家几代男性逃离了土地的束缚后,部分人尽己所能地重拾了与土地的亲近感,但重新扎实联结起人与这片土地的,是周家人参与其中、以科研惠及农村的新农村建设,这还将帮助更多人找回对土地的归属感。
    奔向恢廓的情感,返垦温厚的土地,作品最终呈现的广泛的善意和共通的建设意愿,让人联想到弗雷泽的同名人类学著作《金枝》中所分析的:维吉尔“让埃涅阿斯在进入幽暗的阴间时随身带着一根槲寄生的光辉树枝”,“带着它就能勇敢地面向征途中可能遇到的任何艰难险阻”。(25)
    注释:
    (1)—(24)邵丽:《金枝(全本)》,第72、205、24、59、443、183、115、206-207、297、453、359、382、267、474、83、442、269、270、274-275、479、482、483-484、276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
    (25)〔英〕J.G.弗雷泽:《金枝——巫术与宗教之研究》下册,第1091页,汪培基、徐育新、张泽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责任编辑:admin)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评论
批评
访谈
名家与书
读书指南
文艺
文坛轶事
文化万象
学术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