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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水三千》:反写的人生也是人生

http://www.newdu.com 2023-06-02 文艺报 李飞熊 参加讨论

    

多年来,每每在不经意间,我的脑海中都会出现一个场景。

深秋清冷的傍晚,一轮红日挂在绵延起伏的西山,将天地笼罩在金红色的梦里。我乘车行驶在映照着金光的柏油马路上,黛蓝色的天空下是一望无垠肃杀的土地。萧瑟的秋风掠过那些失去了养分的枯枝败叶,无依无凭地飘浮在大化之中。树上的雀巢孤零零地悬在半空,偶尔一只惊飞的乌鹊与扬起的尘土,在青天里化作丝状颗粒,倏地散去,空寂的道路上只留下天地一派的苍凉,亘古的苍凉……这恰好印证了李太白的那句词,“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但恍惚间那雄浑沉郁的气象又似乎离自己太远。灰心之余,也只好吟诵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吟着吟着,泪流满面,残阳已逝,恍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

这场景不是别处,正是我的故乡。自成年以来为了工作飘忽在外,异乡已是故乡,但西风残照的离索感从未有改变,宛如自己普通话里所带的乡音,顽固而倔强,牢固地烙印在自己的唇舌间。写这样长的开场白是因为,我创作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击水三千》与这种牢固的故乡意识有关。

故乡的兴会

地理学家段义孚说:“恋地情节里有一项很重要的元素就是恋旧。”我出生在宁夏青铜峡市,祖上家道中落,清朝末年从山西“走西口”来到此处讨生活。据父辈讲,祖先走到青铜峡一带被黄河阻拦,“走西口”时渡过一次黄河,大概是不愿意再渡一次黄河,在此地落脚,开枝散叶。那时青铜峡一带叫宁朔县,占地面积很大,包括现今银川市的一部分地区,几乎占到宁夏黄河灌区三分之一还多,万顷良田,膏壤沃野,是天下黄河富宁夏的核心地带。我从小就在这沟渠纵横、阡陌交通、物阜民丰的塞外江南里长大。

2019年,第一部长篇小说《没有终点的列车》出版发行,圆了我多年的“铅字梦”。早在上初中时我就尝试着写新诗,不过是一些“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早熟文字而已。等到大学毕业,为了生活和工作,写诗成了业余爱好,但隐隐中有一个早年的梦。这个梦可能是所有具有文学情怀的人都有的,就是一定要把自己的作品交给出版社或文学期刊出版、发表印成铅字,才叫圆了梦。第一部书出版,竟是长篇小说,而不是诗集,也罢,圆梦要紧,我也俨然是个作家了。

第一部书是在我工作之余熬更守夜写成的,因为是第一部,摸着石头过河,就要毕其功于一役,志在圆梦,既要让出版社看中、愿意出版,还要满足文学性的高标准,完成时头发白了不少,尽管似乎也到了头发开始白的年龄。我想搁笔就此作罢,继续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我的工作是制作纪录片等非虚构影像,在这个领域混日子,勉强可维持生活,但要想做好,达到“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的效果,也必须得下一番苦功夫才可能实现。

在一边是影像一边是文学的踌躇中,有一年国庆节假期,我回了一趟青铜峡老家。父母已搬到县城里居住,老家的房子和地租给了别人。说是回老家,实际上在沾着泥土的村子里落不了脚,不过是又回到城里了,区别只是城大城小罢了。我在县城住了两天,如坐针毡,忐忑不安,终于下决心借了辆车,开车回了从小生活的乡村。黄河两岸修了几十米宽的滨河大道,一路几乎不认识,我向北开了十多公里,一会儿到了老家。我在村里的各个自然队转了几天,先回了自家宅院,看了自家田地,又沿着熟悉的小路走来走去,到沟渠田埂上徜徉徘徊,到农田果园边伫立沉思,到皇渠古堡上眺望远方……一切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尽管我之前几乎每年都会回一次故乡,但这次感受尤为强烈,内心萌发出对故乡的无尽眷恋,宛如浩荡的黄河奔流不息。这眷恋如比较人类学家史特瑞劳在有关阿兰达人的陈述中说的那样:“他深深依恋着故土,用每一寸肌肤去依恋它。在周围的风景里,他看见了那些令人敬畏的从遥远故事中遗留下来的痕迹,以及那些不朽生命刻下的印迹;那些生命会在不久的将来重新化为人形出现。”

几天下来,给我感触最深的有两件事,一件是我听到了一个新词“港菜”,一件是儿时的玩伴和同学坎坷的命运。

那天我驱车带着母亲走在国道上,放眼望去,国道两边的良田里到处栽种着绿色植物,偶有老乡在地里忙碌。已到秋天收获的季节,地里应该是一派繁忙的景象,农民们要么收割水稻,要么掰玉米、割大豆,怎么还会长着这些绿色的植物呢?难道是冬小麦?不可能。故乡冬季寒冷降水少,黄河又是枯水期,不适宜种植冬小麦。那是什么?我问母亲,回答是“港菜”。“港菜”这两个字,母亲用方言讲出来,我听了三遍,才弄懂是哪两个字,也才明白了是什么意思。简单讲,就是种植出来专供香港的蔬菜。哎哟,我当时听了真是两眼迷惑,不知从何说起。在我的人生词典里,还真是头一遭听到这个新词,想自己在外工作多年,接触的新鲜事物也不少,竟然不知道这个词,看来还是孤陋寡闻,要好好学习。

回到故乡,难免会与乡亲们聊起人生冷暖,聊着聊着便聊到哪家人出息了,哪家人倒霉了。在时代洪流中,出息的人不少,不是当官了就是发财了,被称为成功人士;倒霉的人也不少,不成功,自然被称为失败者,老家的话叫“倒灶了”。

这其中有两个人的遭遇令我没想到,一个是一位小学同学,儿时的好伙伴,一位是高中同学。小学同学浓眉大眼,忠厚聪明,小学五年级便能背诵大量宋词,尤其喜欢范仲淹和李煜的词。《苏幕遮》《虞美人》《相见欢》张口就来,还能为词配画。尤其是那阕范仲淹的《苏幕遮》:“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儿时的我是从他那里知道的,觉得他真了不起,居然会背这么美的词。不幸的是,这位品学兼优的同学初中毕业时没考上高中,到社会上闯荡。后来和朋友开装修公司,朋友做得很好,而他却做得很差,破产了。另一位高中同学,同样一表人才,为人豪爽,经常有奇思妙想,家中也殷实。只是高考时落榜,从此人生进入另一番天地。十余年不见,再见时人已萎靡不振,靠借债度日。有人告诉我,前些年他在银川市闯荡时一度混得风生水起,手底下也有几十号人,无奈却在生意场上染上毒瘾,由此堕入深渊。

仅仅是这两位同学,已让我喟叹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又传来一件令人不安的事。一位远亲在工作中欠债,远走他乡,至今杳无音信,生死不明。这些事一一袭来,都是旧人新鲜事,犹如供港的蔬菜,不过都是菜,南北都有种,只是种在本该生产主粮的万顷良田里多少令人错愕。故乡乡亲的命运,尤其是那些倒灶了、失败了的人的命运,谁去关怀呢?难道任凭无人问津,让千里沃野、万里河山冷冷地生就一副面如死灰的表情,没有一点暖意吗?

这无疑是一个莫大的兴会,让我重燃写作的激情。别人都在写成功者,我要去深切地关注失败者,因为失败者也是中国式现代化浪潮中的弄潮儿。我决定写第二部长篇小说,从《庄子·逍遥游》中取“化羽垂天,抟风九万,振鳞横海,击水三千”的意趣,为新作取名《击水三千》。因故事发生的时空横跨城乡、纵贯四方,与第一部小说在地理上有相通之处,姑且称之为“凤凰城系列”。

反写的人生也是人生

一旦确定写失败者,首先需弄清楚,写他们什么?受“成王败寇”的思想观念影响,社会上多数作品是在歌颂英雄、歌颂成功者,这也正常,因为仰慕英雄、崇拜成功者是人之常情。然而在成熟的社会里,既要尊崇英雄,也应该容得下懦夫;既要为成功者喝彩点赞,也应该为失败者呐喊助威。因为他们也是人,是人就有英雄与懦夫,有成功者与失败者,有普罗大众与沉默的大多数。抒写失败者并不是为他们树碑立传,而是要通过描写他们的人生逆境、追寻他们的人生逆旅,从中寻找人性的闪光点。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我把小说主题确定为“进取的忏悔人生”。因为我们都知道,凡人的世界里成功者毕竟是少数,失败者却是多数。一时的失败并不等于一世的失败,一时的成功也并不等于一世的成功。失败的人生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人生,它一样有人生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正如《击水三千》第一章开篇所写:“皇渠到此一分为二,形成一个反写的‘人’字,一撇是进水闸,一捺是退水闸。”这为小说定下了基调。

哲学家马尔库塞说:“发达的单向度社会改变着合理性与不合理性之间的关系。”我不寻求这种改变,我要寻求的是人性,人的两面。小说主人公张厚坤有着正能量的前半生,他退役时看到中国改革开放这条通衢大道的光明前景,不愿去政府安置的单位工作,而是选择自我谋生。尽管后来开公司做企业破产了,但他求死不成、鼓起勇气面对人生后,再没有做过丧失良知的事情。他在奋斗中一路忏悔,忏悔自己以往失败的人生,希冀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做回自己应该有的样子。小说另一个主人公王元吉是个悲剧性人物,他穷其一生都活在爷爷的英雄梦里,但家庭贫困的现实让他必须先要去讨生活。他一辈子都在做生意,起初是正道,后来是邪道,结果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然而即使在王元吉最怙恶不悛的时候,他也没有主动害过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摆脱贫困、赢得尊严。

张厚坤和王元吉虽然是两个人,但小说试图赋予他们一人两面的形象,这个形象集中在张厚坤身上。除了自己的一面,张厚坤的另一面就是王元吉,一个始终警醒自己往正道上走的对立面。张厚坤在人生走下坡路、加速度滑落的过程中不经意间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攥着这根稻草,张厚坤的遁世逃避和奋起进取都被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而他的另一面——王元吉的诚信执着和邪恶狡诈,也都被入木三分地刻画了出来。他们的人生因为命运多舛而被反写,而反写的人生也是人生。不论是从文本的角度,还是从叙事的层面,小说表现的重点不是反写的人生,而是在这种人生中人性的真善美与假恶丑。它们是一个人的两面,英雄也好,懦夫也罢,凡夫俗子,皆有两面。这种真假、善恶、美丑的对立,生而为人,无法逃避,只能靠不断完善人格来自我升华。这正是《击水三千》的旨趣所在。

为什么要表现人性的真善美与假恶丑,正反均不可偏废呢?因为人是灵与肉、神与兽的结合体,人性是神性和兽性的结合体。在纷繁复杂的人类社会为真善美大唱赞歌的时候,我们要警惕假恶丑在人和人性的某个角落里正在伺机侵犯人、异化人。我们漠视它,不对它加以剖析和批判,就无法平衡它的失落,也无法为社会公平与正义找到悲天悯人的人文关怀。

因此,《击水三千》是一部写给失败者的正能量小说,今天是失败者,明天有可能就是成功者,失败乃成功之母。失败者也有良心,他们的良心中有气肃千秋的忠义与诚信,也有缠缠绵绵、缱缱绻绻的柔情与蜜意。他们走岔了道,反写了人生,但反写的人生也是人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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