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张炜 稿纸 为什么写稿子的人要用稿纸呢? 一个方框一个方框的,这除了排版的需要,还因为句子到了应该断开的时候,标点是要占一个格的。这提醒人们要明白,标点和文字是同一个级别的,是同等分量的,所以给它们的待遇都是一样的,都要占一个格。别看那么小的一个标点,仍然要给它一个格,要非常慎重地、好好地把它填进那里面。刚才说现在好多人不会用顿号和分号,只会用逗号和句号了,其实有时候连省略号也不会用了,这说明他们没有过严格的语言文字的训练。这要求我们细而又细,工于经营,在每一句话结束的时候都要明白为什么停顿,以及停顿的时间,还有其中的意味和效果。要知道这一切,要了然于心。这个停顿与下一句构成了什么关系,这些要迅速地在脑子里过一遍,因为这是作文中的一次判断。如果这一次停顿和下一次停顿构成的是分句间的并列关系,那么这儿就要用分号。如果这一次停顿是分句中的诸项排列,那就要用顿号。有的句子结束时不仅是停顿,还有坚决、决绝、决意、干脆等类似的语气,可以用感叹号。在一个复句完成时的间隔和停顿,通常可以用句号。 有人该用句号的地方偏爱用感叹号,这说明他很冲动。可以试着把所有的感叹号都换成句号,那读起来是什么感觉?会觉得很艮,很内敛,力量缩到了里面—文章的冲动性小了,深思熟虑,主意加强了。从这些方面来看,标点像文字一样重要。 用稿纸写作还有一个作用,就是计算字数方便。比如稿纸每一页是三百字,写满了一张,我们就知道这三百字完成了。为什么要计算字数?因为我们一般都要挂记自己工作了多少,并且要掌控内容的“密度”。作家对于这三百字是有要求的,所以一般的稿纸都是三百字一张,通常在这些字数里要有一些确定的东西存在,它们有或没有,作者心里要有数。比如写了一页纸,这里面空空的不行。三百字里面总要有一些阅读刺激点,要靠它让读者兴奋起来。这个兴奋可能是来自幽默、来自一个细节、来自特殊的词序调动——总之得有兴奋点。一般的专业写作者,这里主要是指纯文学写作,三百字里面起码要有一两处兴奋点。不然就是失败的写作,因为没法吸引读者读下去。 可见这个三百的字数比较好把握,好控制。写完了这一页,里面该有的东西都要有。比如说应该让读者兴奋一两次,这既是阅读的必要,也是对作品的密度要求。通俗文学一般不需要这样,通俗文学主要讲究大的情节调度,语言密度可以相对小一些。 当然我们也不必过分机械地理解。太机械了会显得可笑。可是这对初学者来说又未必不是一个方法、一种严格的训练要求。进入“化境”的人不会理睬这些,但我们这儿讲的是开始和初步。如果只是无要求地写下去,尽兴而已,这样的训练并不好。能有个大致的量化,特别是在文章(小说)密度方面,掌控起来就会好得多了。这样的习惯是可以一点点养成的,一旦养成了,以后就可以不再管它,那时就会自然而然地将文字的密度掌握在这个标准上。 现在我们阅读一些文学作品,常常觉得清汤寡水,内容稀薄,言之无物,主要原因就是它的密度不够。一部纯文学作品成功与否,一个最要紧的指标就是看语言艺术的密度。我们在这里把其量化,看来是机械和笨拙的方法,但是却有重要的意义。三百字的篇幅里要求有一至二处让人兴奋的点,也是根据一般的阅读接受规律来确定的。有人可能问:如果再多些呢?比如三到四处或五六处不行吗?那样不是更好吗?也不一定,因为任何事物都有个度的问题,也就是说并非越多越好。想想看,三百字里到处是类似的“兴奋点”,那么读者一直读下来,是不是要给这频频的刺激弄得麻疲?这里有个适当的、张弛有度的问题。 最终是不是能够写好这三百字,当然是作者的才华所决定的,是作为人的情怀趣味所决定的。这好像不是一种方法和技术。但我们既然从技术层面上来讲它,就要从这个角度阐明和确定一些问题。我们要从某种规定性的意义上告诉大家:纯文学小说作品一般要达到这样的语言艺术密度。 作者是否具备这样的意识当然是不一样的。这是从写作实践或阅读经验中总结出来的。如果我们找到一些好的范本、一些杰出的文学作品,似乎就可以印证这一点。 写作的自由与流畅,也是心理放松的结果,作者必须要回到这样的状态,否则创作过程就会受阻。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关于密度方面的要求和训练,只是一般的警示性提议,是训练的要求,它需要在今后的工作中忘掉—不过忘掉了,也并不等于没有。 本文选自《小说坊八讲》略有删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