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叶辛 《魂殇》 《魂殇》写的是知识分子的灵魂安放。这其实是一个世界性的命题。受过教育、有文化的当代人,每一个都会在人生之路上面临“灵魂安放何处”的困惑。《魂殇》要告诉今天的读者,涉及人类灵魂的事物,尤其是感情,很多时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而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 51年前,命运把我送到偏远的贵州山乡,在5000里之遥的村寨上当知青,整整十年七个月的时间。天天和砂锅寨的各族老乡打交道,必然会关注和我同时代的农民们的命运,半个世纪来,我仍然和那里的农民们保持着联系。眼看着偏远的山寨在时代的大潮下发生了变化,除了较为及时地写出了长篇小说三部曲《巨澜》之外,我还写下了《悠悠落月坪》,这是描绘打工潮撞击之下山乡青年男女躁动的感情生活的;而《缠溪之恋》,则是关照留守妇女困境的;前几年出版的《问世间情》,笔触直接触及到了临时夫妻的现象。 一句话,写的都是这么个阶层在命运变动中的感情生活,以及他们寻找更美好生活过程中的故事。在温饱有了初步保障之后,被称之为“农民工”的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其人生之路如何再稳当地走下去。不知道是这一群体本身缺乏话语权,还是人们虽关注到这一群体的存在,但却又常常熟视无睹的原因,这些小说出版以后,一阵风般刮过去了。人们只在茶余饭后聊及时,才会讲到这些情形确实是文学应该触及和反映的。 每一个当代人都会面临 “灵魂安放何处”的困惑 《魂殇》写的是知识分子的灵魂安放。这其实是一个世界性的命题。受过教育、有文化的当代人,每一个都会在人生之路上面临“灵魂安放何处”的困惑。作为小说,我只是选择了一个我更为熟悉的知识阶层来描绘。 在贵州省文联工作的时候,我的周围除了作家协会和《山花》编辑部接触到的文学界人士之外,全是省内各个艺术门类的顶尖专业人才,剧作家、舞蹈家、曲艺家、摄影家、书法家、美术家、音乐家、诗人、文学家、民间文艺家,在和他们的接触交往过程中,我开始了解并熟悉他们,并通过他们进一步同全省的文艺界人士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他们在怎么生活和创作,他们在追求和向往些什么,他们的作品取得了什么成就,他们在创作道路上遇到些什么困惑、瓶颈或突破,我都有了了解。尤其是他们的心灵世界,他们的思想及嗜好,我也渐渐地有所洞悉。故而多少年之后,我重返贵州,即使没有重逢,只不过是从旁人的介绍中听到某个人后来的遭遇和经历,我也能想象得出,他的人生是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后来我又到上海作家协会、上海市文联、上海文学研究所工作,交往和接触的也都是文学艺术界、新闻界、出版界、影视界的人士,包括从青年时代起一次一次去往北京开会,研究,讨论,交流,可以说这一辈子,都是在中国的这一圈子里打发日子。来来往往的文学艺术界人士,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具有巨大声誉的人物或默默奉献的工作人员,总觉得怀才不遇的牢骚满腹人士和一辈子如鱼得水的混客,我看尽了各种年龄、各种各样人物的嘴脸。 我总在想,他们都在人世间过着一份这样的生活,他们都在或勤奋或懒散地创作着作品,他们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灵魂在何处安放呢?尤其是各界的佼佼者,他们功成名就,他们衣食无忧,他们可以说活得逍遥自在,有的花钱如流水,有的时常表现出一掷千金的豪气,到了这个高度,他们还有没有追求呢?他们想不想自己得意人生的灵魂该安放何处呢? 程步涛这个人物就是在这样不断地叩问之下产生的。 小说出版了,有不止一个读者(当然是和文艺界有所接触的读者)问我:程步涛这一人物的原型是谁?或者问:你写的程步涛是不是某人?连名字都报出来了。 我扪心自问:小说出版了怎么会引出这样的问题呢?小说是小说,小说不是生活本身。真实的生活中,有许许多多讲不尽、说不透的人生故事,这些故事有时候比小说甚至长篇小说还要曲折离奇,远比某些单线条发展的伟大小说的情节复杂得多,人们读了怎么会产生直接对号入座的想法呢? 看来,我还得写一篇文章说明一下。近40多年来,年龄或比我大、或比我小一些的整整一代知识分子,他们凭借自己的才能和出色的才华,趁着改革开放和思想解放的东风,像一部分抢得先机下海的经济界人士一样,早早地摆脱了原先贫困窘迫的处境,生活得自在潇洒,不少人混得风生水起,可谓意得志满。如同摆脱了贫困、走上小康生活之路的农民工群体一样,一代已无后顾之忧的知识分子群体,同样面临着“我们的灵魂在何处安放”的诘问。只要深入到每一个省、每一座大城市的文学艺术界中,就不难听到类似程步涛以及他周围一大帮人物的轶事和传奇,有的故事和情节、人物关系甚至比我已经写下的还要出人意料、扑朔迷离。 我这样说,不知是不是解答了有人读了《魂殇》之后感觉某人似曾相识的迷惑。 广而言之,岂止是农民工群体、经济企业界人士,一代知识分子在富裕以后,都存在一个人生观、价值观及精神慰藉的问题,整整一个时代的中国人,都该在自己的内心自问一下:你的灵魂该在何处安放? 涉及人类灵魂的事物,很多时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还有读者看完了《魂殇》,意犹未尽地追着我问:故事好像没有完,程步涛猝死的真相,到小说结尾都没有讲出一个所以然来。 还有年轻的读者一口气看完小说,捧着书来问我:你前面铺垫得这么多,总该给我们一一剥离解析吧?要不读完后心头欠欠的,总觉得不满足。 不过瘾啊。我身边的同伴看了这本新书,也直截了当地这么说。 记得40年前,长篇小说《蹉跎岁月》在发表和出版以后,也有不少读者,特别是和我年龄相仿、同样有知青经历的读者,不停地向我发问:“杜见春和柯碧舟后来怎么样了?他们回去以后,还应该有很多故事啊!”“哪怕生活在内地,或是回城之后,还有很多故事呢,哪有这么简简单单就结束了的事。”还有热情的读者,写好了《蹉跎岁月》的续集寄来,说是无论写《蹉跎岁月》之二,还是接着往下拍电视剧,这些故事情节都可以采用,就这么结尾太可惜了。 30年前,《孽债》出版之后,尤其是25年前改编为电视剧广为播出之后,希望知道五个孩子以后的故事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总是说就这么结束太可惜了。从普通老百姓、老知青,到高层的官员,都向我直截了当提出,应该为他们写个续集。 其实,从青少年时代起,我就是个热心的读者,可以说,读了一辈子。我读得很快,又很慢。整个新冠肺炎疫情初期的两三个月,为了排除烦扰,我几乎白天黑夜都在读书。读得快是因为现在全世界的新作、杰作确实很多,我得想方设法地一一浏览,学习,鉴别,看看这些比我年长、大多数比我年轻的作家们怎样选材,怎么写,怎么面对网络的冲击。读得慢是碰上了我觉得值得细细揣摩和品鉴的作品,反复地翻来覆去地读,真有爱不释手之感。 把话题拽回来,我要说的是,《魂殇》该写该交代的,在作品的进展过程中,我都写了。至于程步涛之死的谜团,我已做出了解读和破译。那么读者为何还会觉得没讲清楚,不过瘾呢? 我想这是阅读习惯使然。我们喜欢皆大欢喜的结局,“有情人终成眷属”,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读者才觉得心满意足。我们的很多故事都是这么结尾的。就如同有关部门破一个案子,历经艰辛曲折,最后终于把元凶逮捕法办了,大快人心地画上句号,归档。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任何国家、任何社会,都会有比例甚少的一些“悬案”,挂在那里,被束之高阁,尘封在档案之中。多少年之后,处理积案时,会把它翻出来。还有些人和事,被我们以称为“冷处理”的方式,让时间和历史的烟尘蒙上一层面纱,逐渐地让世人淡忘。 就如同我们今天的现实生活中,某个引人注目的热点人物,某个引起街谈巷议、众说纷纭乃至争论不休的事件,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人遗忘一样。这样类似的人和事,小至一个单位、一个部门,大到轰动一座城乃至一个省,甚至惊动了国家和世界,都曾经有过,以后也仍旧还会发生。在我书写《魂殇》后记的前后,正是席卷人类和世界的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弥散之时,关于病毒的源头,正争论得不亦乐乎。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那年,影响了整个欧洲和世界的“西班牙流感”的起源,讲清楚了吗?查获元凶了吗? 《魂殇》要告诉今天的读者,涉及人类灵魂的事物,尤其是感情,很多时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而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