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读熊秉真《童年忆往》 周作人在《苦口甘口》一书中曾写就一篇颇有分量的长文——《我的杂学》,就中即涉及儿童学这方面。在他看来,“以前的人对于儿童多不能正当理解,不是将他当作小形的成人,期望他少年老成,便将他看作不完全的小人,说小孩懂得什么,一笔抹杀,不去理他。”周氏一语道中我们习见的对待儿童的态度。而反映在学术上即是我们素来不很重视对于儿童的探究追问,尤其是在历史研究上“儿童”角色的长期缺位。 如今熊秉真教授的名作《童年忆往》引进出版,庶几有所填补。展读一过,作者以历史时序为经,文化嬗变为纬,勾勒出中国历史上孩童的红颜笑脸,呈示隐藏在各个时空角落的童稚人生。长久以来,历史学同其他许多学科一样,少将注意力放在卑微普通的人事上,以至流于拘执失之片面。然而历史上大量存在且形态生动的普通人的生活与观念,更可让我们了解历史发展的演变更易。此番熊教授的儿童研究,很好地延展了原有的认知视野与学术研究的幅员,且以资料的全面占有、例证的丰富可读、言说的条贯畅达,使得历史研究从意义上到方法上得到整体改进,意义深远。 作者一开始就回顾检点了中西历史上的“儿童观”,比如作者将卢梭与王阳明两者对待儿童的态度进行了对比观照。基于对自然哲学与个性解放的主张,卢梭希望人们不用勉强方式塑造儿童;而王阳明秉持性善及良知说的观念,觉得应以激发、灌溉幼苗的心情来引领儿童成长。作者指出,一个习于被指使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多会感染奴化思想,将来或成为卑顺的奴仆,或酿就乖戾的性格,危害甚广。除非整体人群愿以更谦顺平和的态度来对待孩子,否则一个自由平等的社会终将流于纸上空言。 作者胪列史实,认为宋元以后抚幼与训蒙日益成为社会文化关注之新焦点。其间突出者三,一是思想对育幼训蒙在哲理层次的争辩,二是市面上训蒙教材的大量涌现,三是逐渐增多的幼教议论及幼教作品。及至明清,民间识字率大有提升,出版改进,市镇勃兴,在多重因素酝酿下,先是推动普及与提早幼教的方式,后又逐步补充适合稚童的教材教法,由入理而入情,一波波幼教文化与幼教实践交互为用,终致蒙学与童年经验的新景迭生。可熊教授并未对近世幼教文化与蒙学兴盛的现象不存怀疑,而是究问“人可不可能在近代之初变‘好’之际也同时滑下了一段上坡式的下坡,步入了自上枷锁的不归之途?”在作者看来,当这些孩童均能就学而有所依凭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不正是进入“某种固定界定的情理”吗?也“未尝不是一种礼教将人情(野民)请之‘入彀’,社会势力将个人纳之‘入瓮’的过程”。 诚哉斯言。读罢此书,我们不仅知道中国历史上孩童的生存状态,更多的恐怕还是明了文明教化与人生桎梏的一体共存。在析解与呈现诸般历史面相的同时,也顺带梳理了过去数百年来人文的基本假设与儿童观念的嬗变演化,而历史自也展现了其繁复难言的纹路肌理与若隐复现的暧昧景观。 顾文豪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