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一谈:截句是中国人日常生活里的诗心启蒙
截句:中国人日常生活里的诗心启蒙 ——对话截句写作发起人蒋一谈 选自“截句诗丛”封面(局部) 截拳道可以归结为让你从束缚你的东西中解放的方式。截拳道的卓越之处就在于它的简单,它的每个动作就是它本身。
——李小龙 和许多写作者一样,小说家蒋一谈也有在笔记本上随手写随感的习惯。他从大学时代开始写诗,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诗歌仍然像一个青年一样陪伴着他,但写满一本诗歌笔记就扔进抽屉里,从没想过把它们整理出版。 2014年秋天,蒋一谈在旧金山路过一家中国功夫馆,透过玻璃窗,看见了李小龙的照片。2015年的春天,他回到北京,有一天在午休的半梦半醒间,恍惚看见了李小龙的影子。“我猛然清醒,好像被一束光拽起来——李小龙创立了截拳道,且截拳道的功夫美学追求简洁、直接和非传统性。我想,自己这些年写下的那些随感,或许可以称之为‘截句’。” 2015年11月,蒋一谈的第一本诗集《截句》出版,引起中国诗坛广泛关注。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他想看到当代中国优秀诗人的诗句在天地间散开,能让更多的读者去阅读、去传播。今年6月,蒋一谈主编的集合了19位当代优秀诗人作品的“截句诗丛”第一辑由黄山书社整体推出。 什么是截句?截句与诗歌有何关系?截句对诗人、对普通读者意味着什么?它将给中国新诗带来怎样的影响?记者日前就这些问题与蒋一谈展开对谈。 中国教育报:最初看到你的《截句》感觉很惊讶,这实在是一部不一样的诗集,每页散落着或一行、两行、或三四行的句子,每首诗都没有题目。“我想脱下影子/影子也想脱下我/我们同时摔倒在地”、“我走得很慢、很慢/未来停下脚步望着我”……这些句子虽然简单却让人回味,诗意隐含在文字的深处。你是怎样定义截句的? 蒋一谈:截句是一种源自古典,具有现代精神的诗歌文体,追求诗意的瞬间生发,没有诗歌题目,且写作在四行之内(最多为四行)完成。从形式上说,这样的写作方式不难遵循,但写出一首好的截句并非易事。它是一面诗歌之镜,诗人可以在稍长的诗句里隐藏自己,但在截句里,你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截句会将你的本心和本性亮出来,这也就是截天截地截自己。 中国教育报:截句是诗歌吗?是俳句吗? 蒋一谈:是诗歌,但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诗歌形式,截句是一种诗非诗的文体。日本俳句源自中国,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俳句有多少存在的理由,中国截句就有多少存在的理由,甚至理由更多。我认为,截句比俳句更具有现代精神和开放姿态,与我们的生活和内心距离更近。截句是一种绝然和坦然,是自我与他我的对视和深谈,是看见别人等于看见自己的微妙体验,是不瞻前不顾后的词语舍身,是抵达单纯目标后的悄然安眠。 中国教育报:截句和中国古诗有何关联? 蒋一谈:中国古典文学里有“断章截句”一说,“截句”在这里是一个动词属性。也有人认为,绝句是从律诗截取来的,所以绝句又名截句。这个说法并没有得到学术界的认可,因为在文学发展史上,五言绝句源自四言诗,律诗(排律和长律)更多是在绝句之后诞生、成熟的。绝句这一诗歌文体,对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因为这是真正的诗歌文体和严谨的写作美学,而其他说法(断句、散句、秀句、残句等)更多在意的是诗句与诗句、字词与字词之间剪裁和推敲的关系、存在状态,以及从诗歌作品里选取优秀句子的审美和方法。 中国教育报:“截句诗丛”既收入了欧阳江河、西川、于坚、伊沙、臧棣、柏桦、俞心樵、树才、桑克、沈浩波、周瑟瑟、邱华栋、霍俊明等实力派诗人,也有杨庆祥、严彬、戴潍娜、李壮等80、90后新生代诗人的作品,你是怎么想到集结如此多的诗人编选这套诗丛的? 蒋一谈:在约稿过程中,我发现不少诗人平时也在写这样的诗句。我之前和诗人交往很少,但我觉得应该把诗人的选择面展开,这样能让这套诗丛显得更公平,毕竟截句是一个新的尝试。我从心里认为,我是偶然间遇见“截句”的,截句属于大家,属于更有才华的诗人和写作者。 中国教育报:“截句诗丛”中,有的是截取诗人过去诗作中的句子编辑而成的,如西川、欧阳江河,有的是专门为诗丛而写的新作品。截句也有“截取”之意? 蒋一谈:从出版和编辑层面来说,“截句”是截取、打捞和唤醒。古人将优秀的诗句称为“丽句醒语”,然后将这些诗句编选为“秀句集”。所以,在这套诗丛里,有些诗人,这次截取的是过去作品里的难忘诗句;有些诗人,一边截取过去的作品一边完成新的作品;有些诗人则把全新的作品拿了出来。事实上,在当代中国小说家、散文家和批评家的文字里,隐藏着很多发人深省的句子,这些句子是他们对人生领悟的文学表达,但这些表达不是格言警句式的,因此等待着有心人去截取、去唤醒,让它们发出本该有的光亮。 中国教育报:翻看这19本“截句诗丛”,会发现每个诗人对截句都有自己的理解——于坚:截句是意义的余兴未尽;李壮:截句在现代人精神世界的表达方面,拥有惊人的有效性和巨大的可能性;周瑟瑟:截句写作颠覆了旧有的语言表达习惯,是一个人精神清理与精神自溢的写作……你也说过,截句写作的过程,就是把词语抛向空中,等待诗意的过程。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如何获得诗意? 蒋一谈:缺乏诗意的年代,需要我们自力更生创造诗意。中国百年新诗启蒙和发展,没有现代诗歌的传统依托,诗人们唯一的传统是汉语本身,如何让汉语在写作中焕发新的能量,如何让汉语的光泽照到普通人身上和心里,是诗人和小说家不得不思考的问题。诗歌,是文学语言里表达难度最高的文字艺术形式;诗人,是国家语言发展的第一批推动者,是国家心灵的第一批清洗师。汉语写作,字、词、句是基石。“春江花月夜”,仅仅一个句子,却蕴含了多少意味!截句写作,抓取瞬间诗意,然后写成句子,并让句子扩散、放大先前的那份诗意。这是截句写作者的责任,也是截句的另一种能量。 中国教育报:诗人臧棣认为,截句概念的确立,可以带动一场向更广泛人群开放的书写运动。那么,截句写作对诗人意味着什么?对普通人又意味着什么? 蒋一谈:对诗人而言,截句写作就像古人每天拿起毛笔练字,是日课,是最基本、最日常的感受和语言训练,而杰出的截句诗歌恰是在日常训练的不经意间诞生的,能否从日常生活里发现新意,考验着诗人的眼光和功力。对诗歌爱好者而言,截句会友好地提醒你,随手写下的三言两语,很可能会成为你未来真切而难忘的诗歌生活记忆。截句从本质上说,是一种生活方式。 这些年去国外,很感叹发达国家的明信片和贺卡文化,不仅款式和色彩丰富之极,更重要的是,贺卡和明信片上的文字全是两三行诗句。相反,看看我们的贺卡和明信片,那些祝福的文字大多单调而粗陋。而截句写作,能让更多的人有勇气拿起笔,发现生活中的诗意,写出内心的真实情感。可以说,推动截句的最大理想,就是让更多普通人,更多普通的诗歌爱好者相信,他们能够写下三言两语,就是离诗歌近了一步。中国人需要日常生活的诗心启蒙。(本报记者 王珺) 《中国教育报》2016年7月8日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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