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一共10卷本的康巴作家群书系(第五辑)由作家出版社隆重推出,这昭示了康巴作家群源源不断的创作成就。在我看来,藏族作家牟子的长篇小说《康巴女土司》是这次康巴作家群书系的一个重要收获。这部作品的一个突出特点与亮点,是以20世纪30年代末发生的甘孜事变为背景,以康北高原霍尔女土司的爱情故事为经线,在讲述这一地区变幻莫测的政治风云的同时,演绎了一场荡气回肠的悲壮爱情神话,并塑造了一个为了追求爱情幸福而宁愿舍弃土司地位的传奇女土司——格桑曲珍的生动形象。 作品描写的格桑曲珍的爱情,与一般的爱情故事大为不同,因为身为女土司,格桑曲珍的爱情注定无法摆脱政治的羁绊,并因此无法摆脱某种强烈的悲剧意味。当时的时局十分纷乱,对外,日寇侵华,半壁河山沦陷,民族危机不断加剧。对内,地方军阀刘文辉盘踞西康,中央政府与地方军阀矛盾重重,外国宗教势力也蓄谋已久地在康区培养自己的代理人。信奉佛教的刘文辉一方面迎接第九世班禅行辕进驻甘孜,一方面又觊觎国民党政府给班禅行辕配备的精良武器,尤其是担心当地霍尔女土司与班辕结盟而危及自己的统治。正因为如此,当美丽多情的女土司格桑曲珍与英俊潇洒的班辕卫队长扎西泽仁真心相爱之后,一场旨在阻碍这一爱情的政治阴谋乃至战争便由此拉开了序幕。刘文辉先是以干爹的名义,指挥手下引诱格桑曲珍嫁给他姨太太的外侄——二十九军副团长杨泽贤,继而派重兵包围了格桑曲珍的土司官寨,对其进行软禁,生活上进行刁难或折磨,查封其巨额财产,用武力逼其就范,甚至使用毒计让杨泽贤与格桑曲珍强结为夫妻,最后又向香根活佛施压,逼其劝说格桑曲珍保全土司权力与财产而放弃个人爱情。在刘文辉看来,格桑曲珍追求爱情不过是一场笑话,牺牲感情以博取政治利益最大化才是正途。 小说着力赞颂的正是格桑曲珍为了自己的恋情而矢志不移。格桑曲珍从小就经历了土司血雨腥风的权力斗争,虽为女性,却见识过人,意志坚定。她青春年少,又美貌多情,与对她有过救命之恩的扎西泽仁倾心相爱,也非常珍视与扎西泽仁之间的纯洁爱情。无论是勇武强悍的康巴汉子贡布,还是温文尔雅的汉族军官杨泽贤,都不能打动她的芳心。即使是对她恩重如山的叔叔香根活佛,也无法使她回心转意。在土司的权势、财富、土地等与爱情之间,她宁愿为了爱情而牺牲一切。为此,她韬光养晦、忍辱负重,暗地里与班辕军政人员联络,通过武装行动打败了软禁她的刘文辉军队。尽管最后还是被强大的二十九军打败,失去了她作为土司本来拥有的土地、百姓与财富,但她仍然为获得了爱情与自由而倍感满足与幸福。为了爱情,她挑战了世俗的价值标准乃至社会禁忌,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的精神与情感世界,无疑已经上升到了更高的层次。她追求爱情的执著与英勇无畏,显示出杰出女性的英雄豪气,昭示了高原女性性别意识的自觉,也为康巴高原涂上了一抹厚重的文化亮色。她的身上,闪现着人性的光辉,诠释着精神的高贵。她历经沧桑的爱情神话,书写着大写的人生。这正是格桑曲珍与一般土女司的与众不同之处。 围绕女土司,小说还特意安排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物,如女土司的三位追求者——扎西泽仁、康巴汉子贡布与青年军官杨泽贤,女土司的两位丫头——它玛和雍措,头人雪奇与女头人卓娜,二十九军旅长章镇中、甘孜县长章家麟等等。在这些人物身上,交织着政治斗争或男女情爱等草原生活故事,也显示着不同的文化内涵与价值取向,凸显出人性的高贵与卑微。章镇中、章家麟兄弟都是冷血的政治动物,把成王败寇与心狠手辣当作政治信条或处世准则,但最终没有摆脱命运的捉弄。作为神父,欧洲人汤姆以传教与行善为幌子,利用雄厚的经济实力与先进的武器在康巴地区实施政治暗杀——安排养子贡布暗杀戴季陶,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却谎话连篇。雪奇头人经不住二十九军的政治诱惑,先是杀了情人卓娜,后又把枪口对准了女土司,显示了权力欲对人性的极端扭曲,他对女土司的背叛与卓娜的忠诚显出天壤之别。杨泽贤光明磊落,坚决反对对女土司实施不轨的流氓行为,并为保护女土司献出了生命。贡布作为老霍尔土司的传人,尽管与女土司家族有着不共戴天的世仇,但对女土司的爱最终战胜了两个家族之间的血仇,用血肉之躯为女土司挡住了雪奇头人射来的罪恶子弹。在杨泽贤与贡布身上,演绎出爱情的真谛——爱不是索取,而是奉献。它玛、万连副与雍措出于感恩,也都为保护女土司献出了生命。女土司格桑曲珍的爱情神话里,渗透了许多年轻生命的鲜血,因此显得格外悲壮。 当然,小说也充满了现代反思意识。这突出地表现在对土司制度与历史怪圈的反思上面。霍尔土司与老霍尔土司本是一家人,后来却为了土地、财产相互仇杀,100多年掉进血亲复仇的历史怪圈而无法自拔。无论是女土司格桑曲珍还是没有继承土司职位的贡布,都曾在这种历史怪圈中饱受苦难,甚至险遭杀身或灭门之祸。正如贡布找女土司复仇时所说:“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从来就充满了永无休止的权势争夺,为了权力,哥哥可以杀弟弟,妻子可以杀丈夫。为了权势,这片草地上发生着没完没了的仇杀和械斗……”这样看来,女土司放弃土司地位而选择爱情,何尝不是一种超越生存环境、走出历史怪圈的积极举措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