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在古镇见过一个打长牌的中年人。那个古镇坐落在一块平坦洼地。前面是大片像龅牙一样错落的砖楼,后面是条老街。老街长约一里,青石铺地。街两侧,是木制老屋。老屋多为饭馆、杂货铺,间夹有几家茶馆。有家茶馆在丁字形路口的廊檐下摆放了几张茶桌,可能因为开敞的缘故,那家茶馆没人打麻将,偶尔有人打长牌。多数时候,人们手捧搪瓷茶盅,坐在桌边摆龙门阵。 那天我在茶馆对面歇脚,无意中看见了打长牌的中年人。他腰身长,长得瘦,表情十分丰富。看牌和打牌的人面无表情,只有他的脸上能看出变化。时而蹙眉,时而偷乐;目光活泼、跳跃,里面有光。他是那种我熟悉的,生活在小镇或村寨里的闲人。他们精明,不务正业,喜欢在牌桌上或乡村酒宴上打发时光。 今年三月,我去另一个古镇玩。那个古镇在长江边。我受一个电视纪录片蛊惑,去了才发现,真正的古镇早被摧毁了,现在的古镇是假的。人们沿一条新石板街,重修了两列仿古建筑,里面全是小商店。街上商业味十足,却没烟火味。那次我的最大收获是在假古镇上,见到了一家卖爵士鼓的鼓行。爵士鼓俗称架子鼓,我一直以为鼓身是金属做的。我在鼓行转了一圈,才知道爵士鼓的鼓身也是木头的,有加拿大红枫,美国椴木,非洲桃花心木。我出门时,有个家长来给孩子报名学打架子鼓。老板说没教学用的鼓了,如果要学,得自己先买一套鼓。 他们的对话让我瞬间有了写作冲动。最先出现的人物形象是我多年前看见的那个打长牌的中年人;最先呈现的情节是一个错位的结尾。在业余写作实践中,我对短篇小说有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尾有一种固执的偏好。这或许源于民间故事的影响。有个朋友对我这一偏好十分不屑,他说,不就是欧·亨利那一套吗?我赶紧闭嘴。因为他情绪激动,手势夸张,旁边的陌生人纷纷侧目。我担心如果我再犟,容易让其他人误解我借了他的钱不还。 仔细想想,虽然小说写法有千万种,如果仅从故事结局的方式归纳,无外乎两种。一种是读者直到最后才知道故事结局。作者一路挖坑、设套、声东击西、使障眼法,目的是为了调动读者探寻结果的热情。另一种是作者一开始就亮出结局,然后从这个看似终点的地方出发,重新构建逻辑链条,不断以“为什么会产生这个结局”的信息为诱饵,激发读者对小说过程的兴趣。但是,不管用哪种方式,也不管扛着什么主义,写作都是一场博弈。在这场博弈中,作者必须把巧妙的切口、精准的语言、紧凑的节奏、丰富的细节等文学手段作为利器,才有可能掩饰住自己的真正意图,把读者拖到最后。 作为业余文学爱好者,我的写作动力来自对生活的回望,来自具体的生活经验和像种子一样发芽的往事。当然,业余也意味着我的首要任务是做好本职工作,难免跟写作产生时间上的冲突。坏事有时也会变成好事。没时间写,故事才有机会自己成长。夜深人静,世界安睡了,小说人物走出来,站在暗处窃窃私语。如果我没睡意,就跟他们一起鬼混。离间他们的关系,挑拨他们的矛盾,纠正他们的说话,破坏他们的爱情……。直到有一天,故事像熟透的果子从树上掉下来,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