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次见到《瓦下听风》，是给这本书拍封面照片。作者名叫彭家河，像是个地名，让人过目不忘。《瓦下听风》共分为三辑，集合了彭家河近年创作的28篇散文精品，大都是从乡村生活场景开笔，描写那些旧日时光中的田园、牧歌、温情和乡愁，典型的农村题材散文的写法。而在文章后面笔锋便忽然一转，开始描述离别农村的那些人和被遗落的乡村的凋敝与破败。在从前和现在的对比之中，营造出一种强烈的反差，作者所要表达的主题，也由此清晰而又残酷地凸显出来——中国传统农村社会生态结构，在城市化高速发展进程中迅疾地崩塌与毁灭。 这本书是在乡愁的外衣下，对中国当代社会发展进行的观察与思考。彭家河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用从容的笔触描写具有乡村特色的人事风物，讲述浸透着乡土风情的农村故事，展示了在城市化进程中乡村的变化，表达了在城市漂泊的游子对原乡的感恩和对家乡割舍不断的情缘。他直面当前中国农村的社会转型，对当代农村社会现实进行剖析，并在作品中予以呈现，足以令人心生敬意。彭家河的写作，是作家对本该承担的社会责任的回归。 自从1982年，中共中央、国务院明确提出“允许农民进城开店、设坊、兴办服务业、提供各种劳务”的经济政策后，“农民工”便由此登上了历史舞台。随着进城打工人数的逐年增加，2000年前后，出现了形容其规模浩大的专有名词——“民工潮”，并且一直汹涌至今。数以亿计的农村人口涌进城市，推动中国经济急速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了众多的社会问题。彭家河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状况，早在2009年前后发表的作品中，便开始表达自己对此的担忧： 山里山外的青壮年几乎一夜之间不翼而飞，村里只剩下老弱妇孺和成片的良田沃土，早年牧歌式的乡村迅速萎靡，一个面目全非的乡村慢慢浮现…… ——节选自《瓦下听风·流转》 村里的炊烟早断了，村里的喧嚣早平息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部接二连三地进入了城市或者土地，把村庄抛在了脑后…… ——节选自《瓦下听风·壳》 彭家河用《瓦下听风》揭示中国乡村的现状，忧虑着乡村的走向，字里行间透出一种感伤。他根本无力挽留曾经熟悉的乡村，更无力阻挡乡村的衰败，他力所能及的，也只能是将它如实记录。 事实上，在此前的数千年间，中国的农村生态乃至城市生态几乎少有变化。直至上世纪80年代，依然是这种状况——农村人口集中在村庄里，城市人口集中在单位大院儿里。在这种几乎静止的熟人社会中，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方式才得以滋长。而近二三十年以来，中国城市化的进程越来越快，城市中的“大院儿”被冲散消解，百万、千万计的流动人口涌入城市，城市规模迅速扩张。“民工潮”出现以前，农村为城市提供粮食和农产品，固定化的“城乡二元结构”是坚不可破的铁壁，成为“城里人”是跃龙门般的奢望，乡村只能以几千年不变的人文生态结构自行运转。“民工潮”是伴随着迅速扩大的城市而生，城市周边的大量土地被开发，需要大量的青壮年劳动力投入建设，而这些土地和劳动力都来源于农村。来势汹涌的城市发展几乎将乡村的“血液”抽离，而由此产生了一系列的农村问题。在《瓦下听风》中，彭家河专门设立了“城市心灵史”的章节，讲述一个“跃进龙门”的农家子弟对城市的感受。与很多出身乡村进入城市的写作人一样，彭家河的城市叙述往往又回到了乡村，从不同的角度反映了城乡变迁对个体所产生的影响。 阅读过程中我渐渐认识到，彭家河对乡村生态的记录是极有价值的写作。这价值，不仅在于他直面当下乡村的凋敝，更在于他记录下的乡村曾经有过的牧歌式的生活，也许，这将是中国最后的乡愁。 第一代外出打工的青壮年农民，此时已到垂暮之年，他们已经在城市中生活了二三十年，虽然难以真正地融入城市，但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生活状态，对于乡村的生活已经难以适应。他们的子女，很多就出生在城市、生活在城市，对于这些人而言，遥远的那个被称为家乡的小村，只是一个陌生的地名。即便有些孩子在幼年时被送回老家抚养，他们所处的乡村，也已渐渐失去活力。在他们步入青壮年时，也将会如他们的父母一样，义无反顾地投身城市，成为第二代第三代打工者。 彭家河的乡愁文字颇为细腻，笔力沉实，既浑然开阔，又鲜活具体。也许，再过30年或40年，那一代经历过美好乡村的人们渐次凋零后，田园牧歌式的乡村生活必将成为绝唱。到那时，这样的乡愁文字才会显现出它的真正价值。它会告诉我们的后人，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曾经有过的瓦下听风的生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