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如果说,清末民初的语言变革运动的初衷主要是纠正文言过分诗化之弊,让汉语书面语适应社会变革的要求,便于学习与普及,能够服务于社会的各个领域,那么在时过一个多世纪的今天,上述目的已经达到,我们就再也没有理由将汉语的诗性传统视为异类,像面对瘟疫一样避之唯恐不及。相反,在当下文学语言与日常语言界限模糊,很多作家语言风格雷同,语言仅仅被作为工具和手段,很少有人把它当作独立的审美对象,在这种情况下,特别需要在传统汉语中找到可资借鉴的资源,通过学习和承传,提升文学语言的诗性功能。 事实上,每一种语言都有多种功能,它既可以成为优秀的科学语言、日常语言,也可以成为优秀的文学语言——虽然在这个方面,文言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汉字是表意文字,“言”、“文”之间不能随时沟通,因而文言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基本定型,后人要通过诵读学习这种语言。正因为文言有一种固化倾向,所以,它一旦成为一种诗性语言,其他功能就会受到很大限制。而现代白话是一种开放的语言,它既向口语开放,也向社会各领域开放。因此,我们大可不必担心努力开掘汉语的诗性功能会重蹈文言的覆辙,妨碍汉语实用功能的发挥。相反,我们要推进现代汉语的成熟,正是要努力推进其功能的分蘖,让它在各个领域都成为最优秀的语言。正是从这个角度说,在汉语经过了大规模变革、经过了百年建设以后的今天,我们急需打破一些自五四就一直存在的在观念上的壁垒:一方面,不能将语言的实用功能与文学功能对立起来,不能认为大力发掘文学功能就会妨碍语言的实用功能;另一方面不能过分强调语言古与今的界限,不能将汉语古与今的界限视为天堑,而应当古为今用,努力吸收传统汉语的精华,继承传统汉语诗性传统,努力在现代汉语中重建汉语诗性的辉煌。 当代文学借鉴古代语言传统当然也不是漫无目标,它的指向主要就是古代汉语书面语的两种形态:文言和传统白话,古代汉语的诗性传统主要包含在这两种语体中。当然如何从这两种语体中汲取传统汉语的精华,也是五四以来很多人一直思考的问题。其实,鉴于文言明显是一种优秀的诗性语言,自五四以来,就有人提出同时保存、使用白话与文言的思路;不仅是思想守旧者有这种看法,就是在新文学阵营内部,也一直有人有这样的设想。蔡元培就指出:“照我的观察,将来应用文,一定全用白话,但美术文,或者有一部分仍用文言。”刘半农认为:“文言白话可暂处于对等的地位”,原因是“以二者各有所长、各有不相及处,未能偏废故”。但是,这种设想最终并未成为现实。其原因在于,一方面,掌握一门语言对所有人都是十分困难的过程,一般地讲,一个民族只能有一种书面语,人们不可能为了写诗专门学习或保留另一种语言,不可能让全社会都学习、掌握专属于社会某个领域的语言。另外,学习借鉴古代汉语中的诗性传统,并不意味着在现代汉语中直接引入文言,用文白混杂的方式得到文言中的诗性。就学习、借鉴传统白话来说,也不意味着当代作家就完全用旧白话写作。这里的学习、借鉴都应该是学习其言说方式和表意策略;应当穿透文言与旧白话的文体界限,将诗性灌注到现代汉语的写作中。 文言与白话、传统白话与现代白话都是汉语书面语的不同分支,它们的词汇、语法有很多相似之处,其差异更多地体现在言说方式与表意策略方面。当代作家在从传统语体中寻求学习与借鉴时,大可不必被不同语体表面上的差异所限制,可以通过对不同语体跨界的学习,重建汉语的诗性传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