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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1月2日,恪士又把最近在西湖写成的几首诗带来,请海藏评阅。海藏在日记中说:“余最取其二语,曰:‘愧非辟谷人,炊烟时一举。’盖诗之妙须有实意,不在专作空灵语耳。”查阅现在的《觚庵诗存》,这两句诗是出自卷四中的《剑臣雨中过觚庵留二日》,然而有意思的是,这两句诗的文字却与海藏所记有出入,成了“愧无辟谷方,炊烟时一起”。是恪士后来又作了更改?是海藏记忆有误?《觚庵诗存》依据的是恪士去世之后、散原根据其遗下的“生平诗草稿”审订、交付刊印的本子,而校注者根据恪士曾发表在《独立周报》、《小说月报》和《东方杂志》的《文苑》版以及《庸言》期刊中的诗作,标举出《觚庵诗存》文字与这些期刊所载有出入者,共达四十余处。想来倒可以作个有待细心求证的大胆假设:这些文字上的出入,会不会是散原在恪士去世之后“审订”其草稿过程中所动的手脚?恪士对这位诗坛领袖的妹夫,向来心悦诚服,诚如是,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 恪士晚年为疾病所苦,在诗作中亦有所提及。辟疆大概就是根据这个印象,在《点将录》里把“病尉迟孙立”这个称号,安到恪士的头上。究竟恪士生的什么病,《觚庵诗存》附录的资料里,似乎都语焉不详。不过海藏日记中倒有几处记载,也许精通医道的读者,能从中窥见一些蛛丝马迹。 1915年9月12日,散原来海藏楼,说起恪士在上海去看望一位朋友,上楼的时候突然晕倒,家里人到第二天才打听到他的下落。后来他们一位想来是颇谙医术的友人王聘三用了药,才稍有好转,可是那天还“在客舍病卧”。那年的11月中旬,一连三天,海藏与恪士兄弟来往,恪士似乎已经痊愈。这位弟弟字寿丞,当为恪士的三弟、日后声名显赫的俞大维的父亲明颐。海藏还去俞氏兄弟的“新居”拜访,地址是塘山路27号。这该就在现在虹口区南面、离外滩不远的唐山路西端了。 恪士去世的那一年,4月间还两度来海藏楼作客,7月25日,他再度与寿丞同来。8月20日,寿丞告诉海藏,说恪士病重。然而数月之后,11月22日,在陈石遗邀约的午宴上,海藏又见到了恪士,这次恪士是与其子怡书(当为其子大纯之字)同来,座中还有沈子培。海藏写道:“恪士病初愈,瘦甚。”这是海藏日记中唯一同时提到恪士父子的一则,现在想来,恪士一定身体非常虚弱,所以才父子联袂出门。当时海藏并不知道,这也就是他跟恪士最后一次见面了。 根据陈诗的《觚庵集跋》,“戊午十一月廿二日”,恪士在杭州去世,那一天阳历是1918年12月24日,距他们上次在上海相聚,刚刚过了一个来月,噩耗尚未传到上海。25日那天,在杭州湖庄与恪士比邻而居的苍虬来访海藏,亦未提起,想来当时苍虬不在杭州。过了一周,那一年的最后一天,散原跟王聘三一同来访海藏,才带来恪士已经过世的消息。过了二十天,也许又经过了“酝酿渟蓄,使抑郁而后达”的过程,到1919年1月19日,海藏才写成挽诗,当即寄出给恪士的家人,这首五古后来收入《海藏楼诗集》卷九,亦见于《觚庵诗存》的附录。诗中再次点明恪士诗作在风格上与简斋的渊源,回顾两人多年的交谊,语气极为沉痛,诗末云:“湖庄波渺然,满眼故交泪。”十一年前,恪士在《登园亭感赋》的结尾,整句引用海藏《送春》诗 的“忍泪看天到几时”。岁月不居,如今两人已阴阳永隔,海藏的挽诗,竟然又以“泪”字收尾而不再用“忍”,想来也许不是偶然的巧合吧? 2010年9月于猿影斋 (责任编辑:admi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