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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见方苞、姚范、张裕钊杜诗评点考略

http://www.newdu.com 2018-06-06 文学遗产网络版 佚名 参加讨论

    童岳敏
    摘要:新见的方苞、姚范、张裕钊《杜诗评点》为姚永概过录本,底本是郑沄玉勾草堂本《杜工部集》。三色笔过录,方苞批点为黑笔,姚范批点为红笔,而张裕钊批点是绿笔。三家皆有圈点,但每首诗歌的侧重各有不同。批语只有方、张二家,两人批杜之作,既重视源流,也论风格、气韵。从批评对象看,有综括全诗的旨意,也有对字句的辨析。相对而言,方苞批语,虽稍显简略,但要言不烦,而张裕钊更侧重于杜诗风格、诗法技艺的全面评析。
    关键词:方苞  姚范  张裕钊  姚永概  杜诗评点
    清代杜诗评点兴盛,周采泉《杜集书录》、郑庆笃《杜集书目提要》及张忠刚《杜集叙录》等著录甚多,但也有遗珠之憾。笔者近来赴安徽省图书馆查阅资料,觅见方苞、姚范及张裕钊的杜诗评点,甚为珍贵,现将其叙录如下,以补杜诗研究之阙。[1]
    一  姚永概过录三家批杜本的概况
    方苞、姚范、张裕钊杜诗评点为姚永概过录本,底本为郑沄所刻的《杜工部集》,二十卷,同治壬申(十一年)六月致一斋校栞,玉勾草堂本[2]。一函十册,书长25.3cm,宽15.3cm,板框半页高12.5cm,宽9.1cm。八行十七字,小字双行同,四周双边,版心上镌书名卷数,下署“玉勾草堂”四字。郑沄,字晴波,号枫人,江苏仪征人,乾隆二十七年举人,三十年召试授内阁中书,官至浙江督粮道。著《玉勾草堂诗集》二十卷、《玉勾草堂词》三卷、《梦馀集》一卷、《鹧翥集》一卷。郑沄少嗜杜诗,手钞口诵,所刻杜集,世人多有称誉。李斗《扬州画舫录》卷八云:“(枫人)生平论诗,深于少陵,刻杜诗全集行于世。”阮元《淮海英灵集》论其云:“生平学杜诗最力,尝刻《杜少陵全集》,勘校精美。”郑沄翻刻杜诗,白文无注,自序云:“取旧本之善者,刊为袖珍版。劳人仆仆舟舆,便行箧也。笺注概从删削,以少陵一生,不为钩章棘句。以意逆志,论世知人,聚讼纷如,吾无取焉。”细核郑氏《杜工部集》二十卷,共计古诗八卷,四百一十五首,近体诗十卷,一千零九首,表赋记说赞述一卷,十五篇,策问文状表碑志一卷,十七篇,另卷首有诸家评及诗话。其目录卷次、诗题数量及顺序与钱谦益《杜工部集笺注》皆为一致,故“取旧本之善者,刊为袖珍版”应指钱注杜诗。
    该过录本扉页粘贴纸条,上端题云:“墨笔,录方望溪评点。红笔,录先编修公评点。绿笔,幸孙公手过张廉卿圈点。”下端为“张刻杜集十册,三色笔过”(疑“张”为“郑”之误)。有印钤“慎宜轩”、“马其昶”、“通伯”、“桐城马抱润轩藏书”、“舒桐乡民”及“安徽省图书馆善本”等多枚。又卷一首页有姚永概题识:
    吴先生藏有方望溪先生手批本,末有“乾隆元年九月十三日点定毕,授兄子道永”,真希世宝也。光绪癸巳十月初五借录毕,谨再识,墨笔是也。
    红笔,先编修公圈点,沉士伯父代通伯录者,今本归予。
    绿笔乃张廉卿先生圈点,光绪壬辰七月在保定借录。
    其中吴先生为吴汝纶,先编修公为姚范,张廉卿为张裕钊,通伯为马其昶,幸孙公为姚永概。从其题识来看,姚范批本原为永概伯父沉士代马其昶所录,后归姚永概。
    按:麻溪姚氏曾多人曾官编修,如姚文焱孙姚孔鋠,字范冶,号三崧。雍正癸丑进士,官编修,著《小安乐窝诗集》。姚文燮次子士藟,字绥仲,号华曾,康熙戊辰进士,康熙丙子湖广典试、编修,著有《馀斋咏园诗文集》。又姚范,字南青、号姜坞,乾隆七年进士,官编修,充《三礼》馆纂修官。著有《援鹑堂诗集》七卷、《文集》六卷、《笔记》五十卷,另有《曝书亭诗评点》、《望溪文集评点》及《国朝山左诗抄评点》等。相对而言,世人多称姚范为姚编修,如马其昶《桐城耆旧传》卷九以“姚编修”为姚范名传,陈诗《静照轩笔记》中也以“编修”称姚范[3]。又姚永概《慎宜轩日记》第十四册光绪壬辰十一月二十三日也云:“先编修公有圈评东雅堂韩文,今归二兄珍藏,予取来,以今苏局翻本过录之。”[4]虽然麻溪姚氏一族皆有血缘关系,但就亲疏关系来看,姚永概为孔鋠、士藟远裔,却是姚范嫡传后代(永概祖姚莹,姚莹曾祖即为姚范),所以姚永概称姚范为“先编修公”更为合理恰当。另外,武汉图书馆藏明刻本《集千家注杜工部诗集》,内有齐召南过录姚范评点及其跋语。《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卷二十三及胡可先《杜甫诗学引论》附录二《杜集善本书目》著录方苞、姚范、张裕钊的《杜诗评点》,皆将其误作姚鼐。姚鼐《今体诗钞》有杜诗评点,但此本应非姚鼐所批。永概伯父指姚声(1814-1890),姚声号澂士,也称湛士、沉士。善饮酒,嗜茶,作书爱王羲之。家贫,晚号寒人,与姚濬昌(号寒皋)、苏求庄(号寒知)并称“三寒”。姚联奎修、姚国祯纂《麻溪姚氏宗谱》(民国十年木活字本)有传,生平事迹详见姚永朴著《太学生姚君墓志铭》。[5]
    有关姚永概过录《杜集评点》的过程,在其《慎宜轩日记》中有着更为详细地记载:
    (壬辰)七月十六日晴:写大字二张、白折一开。抄《尚书故》六页。吴先生为我圈点惜抱文集一过,交来。李玉度有张廉卿丈杜集评点,借来录之,汪经邦去。
    十八日晴:写大字二张、白折半开。抄《尚书故》八页。过杜集评点。
    二十日晴:写字二张、白折一开。抄《尚书故》五页。录杜集评点。
    二十一日晴:写大字二张、白折半开。抄《尚书故》八页。录过杜集评点毕。吴兰石、王卿云来。
    (癸巳十月)初三日晴:未出城,亦未上学,过录杜诗评点,望溪手笔也,吴先生在京以数金购得之,真奇缘矣。
    初五日晴:过杜集评点毕。往凯臣斋谈武邑事。
    据《日记》所言,光绪壬辰(1892年)二月,姚永概辞家赴京,三月初参加会试,四月中旬落第,后经天津赴保定莲池书院,投奔吴汝纶。莲池书院创建于雍正十一年,李鸿章任直隶总督时聘黄子寿主讲书院,燕赵儒风,为之一变,后“张廉卿、吴挚甫两先生联镳接轸,皆以古文经济倡后学,数年以来,北地士风,蒸然日出,三辅英俊多出其中”[6]。张裕钊主持书院长达六年(1883年—1889年),因批评洋务外交与李鸿章相龃龉,愤而离职,接任者即吴汝纶。李玉度所持张裕钊《杜集评点》极有可能是张氏在莲池书院时所作。李玉度,湖北人,姚永概《日记》中曾四次提及李氏,相互间多有唱和宴游之举,其当时身份与姚永概大抵相似,但《日记》没交代李玉度是如何得到张裕钊的《杜集评点》,或许是书肆所购[7]。另姚氏光绪癸巳年十月在保定还曾过录方苞《杜诗评点》,据书中题识可知,方苞于乾隆元年九月批杜,时年六十九岁,充《三礼义疏》馆副总裁,其批杜应为道永所作。道永,方苞兄方舟子,己亥年过继于方苞弟方林。方舟,三十七岁卒,方林二十一岁卒,皆英年早逝。方苞对道永更为怜爱,勤加督学,此《杜集评点》应是示道永杜诗之技法关键。
    二  方苞、姚范、张裕钊圈点杜诗的内容与特色
    圈点批评,宋以后渐趋成熟。一般来说,字旁加圈(○)以示字眼或精华。《真德秀批点法》云:“字眼圈点〇。”[8]《大明唐顺之批点法》也云:“长圈〇〇〇〇〇〇〇〇精华;短圈〇〇字眼。”[9]另程端礼《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卷二《批点韩文凡例》用红圈、红侧圈及黑侧圈等批点符号标识用字的转换呼应、用力、紧切全句及有韵之韵等内容[10]。而点则有句读小点、短点、长点及圆点之分,句读小点为断句之需,短点及长点按《大明唐顺之批点法》所言也为字眼、精华,而圆点的情况则较为复杂些。翁方纲《王文简古诗平仄论》、赵执信《声调谱》及翟翚《声调谱拾遗》等声律论中平声用圈(○),仄声用点(●)。程端礼《批点韩文凡例》又云:“造语奇妙者:红侧点;补文义不足,反覆提论德行,及推说虚叙,总述其所以然:黑侧点;譬喻:青侧点。”另外,《增批归方评点史记》还有丹点、蓝点之说,如《方望溪平点史记》卷一《殷本纪》中“殷道二句蓝点”,《周本纪》中“‘此为秦取周之精者也’句、又‘非吾能教’至‘百发尽息’、又‘不若令卒为周城以匿事端’句俱丹点”。[11]此杜诗批本为三色笔过录,方苞批点为黑笔,姚范评点为红笔,而张裕钊批点是绿笔。从内容上看,圈点三家皆有,较详细,批语只有方、张二家,多以眉批为主。前九册皆有三家圈点,但每首诗歌的侧重各有不同。下面以《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醉时歌》、《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喜达行在所三首》为例,对其略加辨析,附表如下:
     

序号

诗题

方苞(黑)

姚范(红)

张裕钊(绿)

1

《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

圈(○):诗题、入、湿。
    点(●):堂上、枫树、下、猿、时、活、若、耶、此、始。

圈(○):诗题(○○)、悄、猿、元、不、活。
    点(●):岂、丹、反、入、沧、末、若、始。

圈(○):堂、得、活、若、始。

2

《醉时歌》(赠广文
    馆博士郑虔)

圈(○):诗题、用、汝、师、酌、落、神、壑。

圈(○):诗题、德、用、但、壑、儒、埃。
    点(●):清、落、先、苔、不、杯。

圈(○):诸、足、德、用、清、杯。
    点(●):杜、师。

3

《奉赠韦左丞丈二
    十二韵》

圈(○):诗题、条、沦、厚、真、上、新、荡、驯。
    点(●):死、身。

圈(○):诗题(○○)、纨、身、甚、真、白、驯。
    点(●):自

圈(○):读、神、自、淳、残、辛、尚、驯。
    点(●):纨、身。

4

《喜达行在所三
    首》(原注:自京窜
    至凤翔)

圈(○):诗题、西忆、却回、日、灰、引、开、所亲、中来、夕、春、生还、时人、睹、新、喜心、沾巾、死去、自怜、雪、天、里、前、稷、年。

圈(○):诗题(○○)、春、生、人、喜、巾、死、怜。
    点(●):今、

圈(○):所、来、生、人、喜、巾、死、怜、影、年。


    其一,诗题上端,方苞、姚范皆用圈点加以标识,其中《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喜达行在所三首》,姚范用双圈点(○○)的形式予以突显,视为佳作。另外,姚范还曾用“○○○”标于诗题上头表示极佳者。如《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大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峡久居夔府将适……凡四十韵》等。
    其二,从形式上看,三家圈点的字词多在每联的首尾两端,若以平仄关系加以考量,则明显不符合声律的特征。所以,他们的圈点更多指向诗歌技法的点睛之处,或行文章法之妙等内容。如《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首句“堂上不合生枫树,怪底江山起烟雾”,其中“堂上”、“枫树”,方苞皆标有圆侧点,表示该诗起句的奇妙逸宕。钟惺《唐诗归》论此二句云:“唐突的妙。”又杨伦《杜诗镜铨》引张上若评此云:“以画作真,落想甚奇。”可见,方苞与钟惺、杨伦所论多有款通之处。又如《喜达行在所三首》之二“喜心翻倒极,呜咽泪沾巾”,之三“死去凭谁报,归来始自怜”,其中“喜”、“死”、“怜”,三家都圈点,这三字皆为字眼,展现了杜甫悲喜交集而又微妙的心理体验。浦起龙《读杜心解》也云:“文章有对面敲击之法,如此三诗写‘喜’字,反详言危苦情状是也。言言着痛,笔笔能飞,此方是欲歌欲哭之文。”[12]鉴于圈点之外,未有详细的文字批点作进一步解释,其大概的意指内涵,我们只能作简略的阐述。
    另外,方苞不仅对杜诗正文进行圈点,一些注文也有圈点,姚永概皆墨笔眉批以过录:
    张溍注:正渡时,若天与水已(张本作连[13]),星在水面,已渡回望,乃知相隔。望溪句圈。(《水会渡》)
    张溍注:因严有“漫向江头”句,故(张本作故杜)曰“幽楼真钓”。因严有“懒眠沙草”句,故(张本作故杜)曰“从来水竹”。因严有“驰马直到”句,故(张本作故杜)曰“无径欲锄”,句句相映。望溪句点。(《奉酬严公寄题野亭之作》)
    张溍注:生前则绝无援附,死后则备极痛伤。望溪先生句圈。(《哭严仆射归榇》)
    从姚永概过录的圈点资料来看,方苞批杜应该是以张溍《读书堂杜工部诗集注解》为底本进行圈批的。据宋荦《序言》及张榕端《先大夫批注杜集卷末遗笔》中的记载,张溍注杜应始于顺治六年(1649),迄于康熙十二年(1673)。其中康熙戊申年十月张氏曾参阅顾宸、胡震亨及邵宝旧注,庚戌年闰二月参阅钱牧斋注,癸丑年十一月又兼采方拱乾及朱长孺的杜诗注解。康熙十七年,张溍卒,康熙三十七年张榕端视学江南时予以版刻,距张溍离世已二十载了。张溍注杜,曾五易其稿,用功颇深,宋荦序云:“是著能疏《千家》之踳駮,间亦佽以近代诸名人,庶几萃诸家之长,而擅其胜者。”又道光十一年重刻本中阎若璩序也云:“先生灵心慧眼,标新抉异。”是书版刻后,仇兆鳌《杜诗详注》、沈德潜《杜诗偶评》及范辇云《岁寒堂读杜》颇多征引,可见其影响较大,方苞以此为训谕道永的批杜底本,也在情理之中。方苞不仅圈点张溍注语,对张溍转钱牧斋注也有圈点,如《洗兵马(收京后作)》“成王一段”,钱云:“见收复两京皆元宗旧人,二三豪俊之力,于灵武诸人何与。斥之曰汝等,贱而恶之之词。时李泌虽在肃宗左右,寔乃心上皇,以避祸还山。”又《太子张舍人遗织成褥段》对严武在蜀时恣志逞愿,好行猛政等皆有精彩评断,这些内容多为后世评家反复称引,方苞也予以圈点。
    三  方、张批杜的比较与辨析
    姚永概除了过录三家圈点,还详细地转录了方苞、张裕钊的杜诗评语。这不仅保留了弥足珍贵的文献资料,而且对方、张二人杜诗学乃至诗学思想的研究都大有裨益。下面对其批杜的内容进行相应的归类比较,并略作辨析。
    方苞批杜共十八条,张裕钊批杜达七十馀条。方、张批杜既重视源流,也论风格、气韵。从批评对象看,有综括全诗的旨意,也有对字句的辨析。就其内容而言,主要体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叙背景,论主旨大略。方、张批杜往往通过述本事背景来阐述杜诗的主旨,如《奉赠射洪李四丈(明甫)》,方云:“子美梓州诸诗多率尔奔迫艰危,精气销亡之验也。”《咏怀二首》,张云:“子美诗每及时事,非若后人虚作感愤,语其沵心古谊,訏谟谠论,直是名目奏议,所以高出古今。”《北征》,张云:“此一段叙到家以后情事,酣嬉淋漓,意境非诸家所有。忽入时事,笔力绝人。”
    其二,辨风格,识韵味。杜甫诗体尽得古今之体势,风格多变,追求风神情韵之美,这些内容也成了方、张二人批杜的重点。方苞批杜主要突出杜诗语言的特点,如《三川观水涨二十韵》“清晨望高浪,忽谓阴崖踣”、“恐泥窜蛟龙,登危聚麋鹿”等句,方云:“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云:“清空一气如话。”又《望岳》云:“语甚妙,但余过泰安州数里外即不见东岳。”张裕钊批杜时,则更侧重于气格、韵味,如《醉诗歌》(赠广文馆博士郑虔):“满纸郁律从宕之气。”《赠卫八处士》:“此等诗纯任自然,纯是清气往来。然其造句及通体接换处固极精彩。”《遣兴五首》:“五首纯是郁律不平之气,而妙有含蕴。”张氏多以郁律不平之气、磊落之气、清气及奇气等突显杜诗的情感力量,而在艺术表现的审美层面,则从境界、趣味及兴象角度寄语,如《发秦州(乾元二年自秦州赴同谷县纪行)》:“极苍凉惨淡之境,写来却有无穷兴象,洵奇绝也。”《铁堂峡》:“诸诗鎚幽凿险,独辟异境。”
    另外,方苞论杜诗重其雅洁醇正,如《徐司空诗集序》云:“唐之作者众矣,独杜甫氏为之宗。其于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间,流连悱恻,有读之使人气厚者。其于诗之本义,盖合矣乎?”[14]对杜诗中一些清新闲适之作,方苞则批其为浅义之作,如《遣兴五首》:“五章皆直率少意味。”《冬狩行》:“义味亦浅。”《自阆州领妻子却赴蜀山行三首》之一:“此首未见佳致。”又《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叹逝赋》:‘苟性命之不殊,岂同波而异澜。’辨其由来知波澜,此雅□篇而意味实浅。”
    其三,重源流,辨用典。杜甫诗歌法效先哲,绍古求变,影响甚巨。方、张批杜时往往会辨析杜诗的诗法取径,只是方苞的批点稍显简略,仅注重杜诗诗句的用典出处,如《秋日荆南述怀三十韵》中“休为贫士叹,任受众人咍”,方云:“《楚辞》‘又众兆之所咍也’。”《秋日夔府咏怀奉寄郑监李宾客一百韵》中“风流俱善价,惬当久忘筌”,方云:“‘惬心’、‘贵当’,陆机语。”而张裕钊则更加关注杜甫诗歌的意格风神甚至体貌对前贤的承袭。譬如得风骚之遗,如《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此等实足上嗣风雅。”《佳人》:“按此诗公以自况也,意格从楚骚中化出。”《有怀台州郑十八司户(虔)》:“此与《梦李白》二首皆骚人之遗。”《枯棕》:“从小雅脱胎。”《遣遇》:“孔子曰:‘诗可以怨’,又曰:‘不可学诗’,似此庶几风雅之遗耳。”另外,张裕钊也指出杜诗脱胎汉魏以及陶渊明、谢灵运、谢朓等,如《示从孙济》:“此等直是汉魏人诗。”《夏日李公见访》:“纯是陶公。”《西枝村寻置草堂地,夜宿赞公土室二首》:“杜公中此诗尤不免规橅大谢。”《通泉驿南去通泉县十五里山水作》:“绝似小谢。”《草堂》:“数语全仿《木兰辞》,故知规橅古人,大家亦往往有之,要能与之同工耳。”与张裕钊推崇杜诗的转益多师相比,方苞似乎更苛责杜诗,如《奉赠萧十二使君》:“取譬古人太多,亦格律衰飒处。”对杜诗中的晚唐格调也同样有所不满,如《风雨看舟前落花,戏为新句》:“此诗性情风格颇不似杜公,岂李商隐辈所为窜入耶。”又《覆舟二首》:“李义山意绪格调所自出。”
    其四,论诗法,析用字。杜甫写诗惨淡经营,反复推敲,用词造句、谋篇布局皆出神入化,这也颇得张裕钊的称誉。如《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句:“数语迴斡无迹。”《遣兴五首》之一:“收句高奇,非常音所维。”《扬旗》“虹霓就掌握,舒卷随人轻”句:“十字摹写精妙,足达难显之情。”《秋兴八首(瞿唐峡口曲江头)》:“收句雄远奇妙,它人不能到。”《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句:“二语沉雄。杜诗专以沉雄抎长,然此二语乃自道所得,乃其所以沉雄之由也。”《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瞿塘一语收入笔力,超绝著语。不即不离,尤极浑妙,它手为之,便不免钝滞。”张氏甚至以《史记》笔法论杜诗诗脉之妙,如《玉华宫》:“横插不知而二语最妙,史公文往往如此。”《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放恣纵横,离合变化,不主故常,惟史公文有此耳。”又《兵车行》:“杜公歌行妙处与汉魏古诗异曲同工,如此篇可谓诣绝矣。熙父谓太史公文如平地忽起高山,读杜诗亦宜以此意求之。”方苞虽曾批杜云“语不惊人死不休”,但认为杜诗用字时有拼凑之嫌疑,如《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何刘沈谢力未工,才兼鲍昭愁绝倒”的“愁绝倒”三字,方苞划以黑侧线,并云:“三字凑。”又《义鹘》,方云“:‘死亦垂千年’句凑。”
    此外,方苞批杜,有时也援引知己之论以求同声相应,如康熙四十五年,方苞与王源交谊,多文字往来[15]。方在批杜时也引王源语。如《严中丞枉驾见过》:“王昆绳云:‘非咨谋军国事,亦非存问故人。”《咏怀古迹五首》之一:“昆绳云:‘通篇皆言庾信事’。”又《奉寄高常侍》:“王或蓭每有此感。”可见,方苞为道永批杜之前,曾与王源一起探究过杜诗。
    总体而言,方苞杜诗评点,重在圈点,其眉批之作,要言不烦,多有精辟之语。如上文的“愁绝倒”,历代注家鲜有解释,钱谦益、朱鹤龄及杨伦等皆付之阙如。汪师韩《诗学纂闻》第四十一《世俗语入诗》云:“唐人每以唐时语入诗,亦犹先儒注《经》有文莫、相人耦、晓知、一孔之类也……‘愁绝倒’,绝倒,笑也,而愁亦可言,杜诗‘才兼鲍照愁绝倒’,又《别苏徯》诗‘绝倒为惊吁’。”又《杜诗字句之疵》云:“诗至少陵,谓之集大成,然不必无一字一句之可议也。读其全集,求痕觅瑕,亦何可悉数……‘才兼鲍照愁绝倒’(《简薛华》),绝倒说愁,要是凑韵,后人曲解,不必。”由此看来,方苞批其曰“三字凑”是颇为中肯的。另方苞批杜浅义之作,与其倡导的“义法”说则是一脉相承,在《评点柳文》中,方苞也重义蕴,如《说车赠杨诲之》“非众车之说也”,旁批:“其义何居?”《吊苌弘文》:“而义蕴亦浅。”《涂山铭》:“绝无义蕴,词亦浅。”《舜禹之事》:“谤誉咸宜,蕴义虽浅,而气尚清明。”[16]可见,方苞的义法论在诗文评点中也得到了彻底地贯彻。张裕钊批杜,从内容上看,更为具体细致,对杜诗风格、诗法技艺的评析也较全面详实,其中以气论杜诗,不仅精彩绝妙,也与张氏重雄健刚阳之气的文论观点相契合。桐城派文气说,早期姚鼐、刘大櫆等师承曾巩,文章气势失之柔缓,后曾国藩、张裕钊等以诸子、汉赋及韩柳文矫桐城一脉文风阴柔之弊。张氏为文“以柔笔运刚气,旋折顿挫,自达其深湛之思”[17],论文主张应声求气,如其评吴汝纶文“诚辨博英伟,气逸发不可衔控”[18],评范当世文“辞气诚盛昌不可御”[19]。故其批杜言磊落之气、清气及奇气,也在情理之中。清代评点兴盛,桐城一脉也通过评点圈批的形式来彰显其义法、辞章之学。方苞曾云“文之义蕴深微法律变化者,必于总批旁批揭出,乃可使学者知所取法。”[20]姚鼐也言:“圈点足以启发人意,有愈于解说者矣。”[21]据孙琴安先生的统计,桐城派的评点著述达到二百馀种[22],可见风气之盛行。诚然,方、姚、张所批的《杜工部集》也集中地体现了他们的诗学经验及对杜诗的理解,是建构桐城派杜诗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在一定程度彰显着当时的学术生态,为我们进一步探析桐城诗学的传衍提供有迹可循的线索。此外,姚永概对杜诗评点的过录传抄,应是师友、姻亲之间书籍的内部流通,具有家族性、师承性以及地域性的文化特征,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桐城派的生成机制与文学特质。
    注释:
    [1]方苞曾多次评点《杜诗》,乔亿《杜诗义法》批《北征》云:“望溪先生删‘其王愿助顺’十句,又删‘祸转亡胡岁’二句,气脉似紧,但于公忧回纥终为国患之意泯矣,要义所在,何可删耶?”周采泉《杜集书录》卷九《辑评考订类二》据此推测方苞著《批杜诗》,但方氏批杜所据何本及其梓传情况则未详。又周氏该著《附录》(一)提及北师大编《杜诗引及》中《别唐十五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凤凰台》、《卫处士》各诗均引“张廉卿曰”,似为批本,但具体内容付之阙如。此外,高步瀛《唐宋诗举要》中杜甫评点有张裕钊批语,共十馀条。经复核,与姚永概过录的张氏同题之评内容完全一致,可见两者应源出同一批本。但姚氏过录的张裕钊评点条目更多,内容也更丰富。
    [2]郑沄玉勾草堂本《杜工部集》最早的版本是乾隆乙巳年版,周采泉《杜集书录》卷五《全集校刊笺注类五》言其板本尚有日本文化九年、同治十三年、光绪十三年刻本及一九三四年的《四部备要》本。另可补充的还有嘉庆刻本,如莫友芝《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卷十二云:“嘉庆中玉勾草堂刻袖珍本杜集二十卷,无注。”见莫友芝撰,傅增湘订补,傅熹年整理:《藏园订补郘亭知见传本书目》,中华书局,2009年,第976页。
    [3]陈诗编撰:《皖雅初集》卷四,己巳二月聚珍版印,民国十八至二十一年,上海图书馆藏。
    [4]姚永概著,沈寂等标点:《慎宜轩日记》,黄山书社,2010年,第521页。
    [5]姚永朴:《蜕私轩文集》卷五,民国六年,北京共和印刷局铅印本。
    [6]刘春:《莲池书院碑铭》,吴闿生《吴门弟子集》,民国十九年莲池书院刻本,1930年。
    [7]如姚永概曾于书肆购得施国祁注《濂亭文集》。见《日记》壬辰八月十二日条,第511页。
    [8]徐师曾著,罗根泽校点:《文体明辨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第96页。
    [9]徐师曾著,罗根泽校点:《文体明辨序说》,第97页。
    [10]程端礼:《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附纲领》,中华书局,1985年,第31-34页。
    [11]归有光、方苞著:《增批归方评点史记》,张裕钊、刘炳燮、刘沆校,乙卯年冬月上海同文图书馆印行。
    [12]浦起龙:《读杜心解》,中华书局,1961年,第364-365页。
    [13]张溍:《读书堂杜工部诗集注解》,康熙三十七年读书堂刻本。
    [14]方苞著,刘季高校点:《方苞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605页。
    [15]王源,字昆绳,号或庵,直隶大兴人,康熙二十三年举人,有《或庵文集》,徐世昌《晚晴簃诗汇·诗话》论其云:“(昆绳)诗不多作,而沈雄激越,勃勃有生气,刚主所谓寒丰正采,犹可概见。”方苞与王源的交往,可参见方氏《祭王昆绳文》,《方苞集》卷十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469页—470页。
    [16]徐天祥、陈蕾校点:《方望溪遗集》,黄山书社,1990年,第142页—145页。
    [17]施补华:《复张廉卿书》,《泽雅堂文集》卷二,《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560册,第304页。
    [18]张裕钊:《吴育泉先生暨马太宜人六十寿序》,见王达敏校点:《张裕钊诗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70页。
    [19]张裕钊:《赠范生当世序》,见王达敏校点:《张裕钊诗文集》,第31页。
    [20]方苞:《进四书文选表·凡例》,见刘季高校点:《方苞集》,第582页。
    [21]姚鼐:《答徐季雅书》,《惜抱先生尺牍》卷二,《丛书集成续编》,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年,第130册第905页。
    [22]孙琴安:《中国评点文学史》,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9年,第266页—268页。
    作者简介:童岳敏,男,安庆师范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原载《文献》2017年第4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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