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们有必要在这主人公的名字后面加一个复数:17岁的路小路们。路小路只是89级化工技校维修班的40个男生之一,即使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他的影子和气息。当他们在温州发屋里理了同样的莫西干头,路小路想到的是“我将和他们一样,或永远和他们一样”(《四十乌鸦鏖战记》),40个“我”构成了“我们”;与此同时,每个个体的丧失与挫败也都是集体的丧失与挫败,“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她,这个‘自己’包括我们所有人”(《赏金猎手之爱》)。在这本完结篇中,路内似乎有意要让路小路在40张之多的面孔中模糊、隐没。给全班放黄色录像带的瘟生、偷书的飞机头、捅了老师一刀的刀把五、舞男大飞、不断追问空虚的花裤子,还有在这群技校生之间穿梭的形形色色的女孩。迷闷又孱弱的17岁似乎要乘以40倍才能得到一种虚张声势的底气,不再是一个人的战争。当然,当轻骑兵们手无寸铁的失败和疲惫乘以40倍,路小路提前宣告无路可走的青春,也就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普遍性和集体共情。 需要指出的是,当我们不可避免地要用“青春”来谈论路小路和路内的写作,首先有必要认识到,在整个20世纪,青春都是与中国的政治、历史及未来想象极为密切的关键话语。它不应被后来出现在文学与电影市场中特指的“青春文学”或“青春电影”所窄化。路小路的青春,那些游手好闲、打架斗殴、不可抑制地迷恋风与云朵一样的女孩的反常举动,看似是在持续走下坡路的生活面前无处发泄的本能,背后其实有极为具体的时代精神学与生命政治。可以说,个体的青春,从来都如同晴雨表一般能折射出历史变迁的温度与湿度。就承担特定历史年代里青年人的历史情绪这一点而言,路小路可以称得上是当代小说中一个难得的典型,即使今天的文学批评几乎已不再使用这个落满了灰尘的词语。但在这一个历史时段里所呈现出的饱满的症候性,他的令人难忘,却又都不如“典型”来得恰切和有力。 “轻骑兵”这个浪漫、骄傲却又显然不够强悍的兵种,暗示着路小路们的青春,几乎难以避免地要陷入与无物之阵的搏斗,并且最终一无所获。路内如此命名路小路的17岁和他的90年代,以回到开端的方式给予一切以终局。这背后的历史本体与小说家更为倾向于悲哀的历史观,其实仍存有很大的讨论余地。但在道别路小路的时刻,《十七岁的轻骑兵》最大的成功,或许在于写出了90年代初期那种前所未有的沉闷、难测与无能为力,这是对路小路的个体生命与历史又一次共振的重要增补。在一个边界更清晰的历史范域里,我们有幸看到了后来的工人路小路、进城青年路小路,在成为自己之前,在他最后的学生时代里做过虚妄而有限的努力——“但他举起了投枪!”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