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特·温特森 《时间之间》 中英文版 《时间之间》是英国小说家珍妮特·温特森改编自莎士比亚晚年作品《冬天的故事》的一次成功尝试,英文版由霍加斯出版社隆重推出。2016年恰逢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这家由弗吉尼亚·伍尔芙夫妇创办的著名出版社也即将满百岁,为纪念这一时刻,该社邀请了全球知名作家改编莎翁剧作,《时间之间》正是这“新莎士比亚系列”的首部作品,当经典文本与现代语境相遇,莎翁文学400年的魅力跨越中西得以延续传承。 珍妮特和她讲述的故事 《时间之间》是一个现代都市版的《冬天的故事》,剧情设置在伦敦和新波西米亚城(虚构的美国城市),主人公列奥不再是原著中的君主,而是在伦敦经营一家名为“西西里亚”的对冲基金公司,日子过得随心所欲、很少顾及他人,直到悲剧发生。妻子咪咪是一名法国歌手,他们的朋友赛诺则研发电脑游戏,三者也在“角色扮演”着赛诺新开发的游戏《时间之间》。珍妮特将列奥称为“后弗洛伊德式的奥赛罗”——列奥并没有证据郑敏对怀孕的爱妻咪咪和幼时好友赛诺的“出轨”,却认为咪咪腹中的孩子是赛诺的,而这些纯粹只是他头脑中的幻想而已。列奥在疯狂念头的驱使下试图撞死赛诺未果,又让园丁将咪咪刚产下的女婴以送回父亲身边的名义带到赛诺生活的新波西米亚,车祸和蓄意谋杀使婴儿被遗弃在医院的婴儿岛,又恰好被偶然路过的谢普和他儿子科洛抱回领养……从伦敦到新波西米亚,女婴帕蒂塔的人生从此被改写。不论列奥、赛诺、咪咪还是帕蒂塔,都是亲历的幸存者,而咪咪的儿子米罗和园丁却未能幸免。时间封存了16年后,由于帕蒂塔的身世被揭开,失散的人们找到了救赎的希望。故事结尾,爱和宽恕使这些反目成仇、渐行渐远的爱人、挚友、亲人又重新走到一起,展开新的生活。 珍妮特1959年出生于曼彻斯特,生母是一名纺织女工,家中有10个孩子,因无力养活,她1960年被邻镇的夫妇温特森领养。温特森夫妇是偏执虔诚的圣灵派教徒,养母是家庭主妇,希望她长大以后从事传教工作。家中仅有的几本书都是有关教义的,母亲的教育使教会成为她日常生活的一切,除了一本《亚瑟王之死》,而正是这本书让她发现了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开启了她对阅读和写作的热情。珍妮特从小和养父母关系紧张而疏离,性别认同也成为她成长中的难题,因为爱上一个女孩,她16岁离家出走,两年后被牛津大学录取。大学毕业后,她以青少年叛逆经历为蓝本撰写了第一本小说《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获得很高赞誉,小说后来被BBC改编成剧本并拍摄成剧集。 不同于一些改写经典的作家刻意和原著保持着小心翼翼的距离,珍妮特努力在诠释她和莎士比亚之间的“亲缘关系”。《冬天的故事》里的弃儿和她自己的经历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因而在故事的娓娓展开中融入了自己的心理感受,而且对时间的运用也借自莎翁,她曾在自传回忆《正常就好,为什么要快乐》中专门设置一章名为“幕间”,里面同样上演着缺席的25年。基于自己的女同身份,珍妮特在《时间之间》中安排列奥和赛诺是曾经是同一寄宿宿学校里的好友,使得列奥、咪咪、赛诺三人的关系更加扑朔迷离,增加了情节的戏剧冲突性。 除此以外,《时间之间》在人物名称上和《冬天的故事》也有诸多对应,比如列奥(Leo)对应莱昂斯特(Leontes),赛诺(Xeno)对应波利柯塞尼斯(Polixenes),咪咪(Mimi)对应赫美温妮(Hermione),收养帕蒂塔的牧羊人(Shepherd)对应谢普(Shep),列奥的公司叫西西里亚(Sisilia,莱昂斯特的王国名Sisily),赛诺的生活城市叫新波西米亚(Bohemian,波利柯塞尼斯的王国名),而莎士比亚书店也在文中出现几次,成为赛诺应列奥之请去法国寻找咪咪二人相遇的场所,等等,不一而足,这和原剧时形成有趣的映照。 珍妮特不仅将莎翁著作看作陪伴始终的私人读本,也将这次现代改写视为向莎翁、向她自己赖以生存的文学世界的致敬。《时间之间》讨论了莎翁戏剧中复仇、悲剧、宽恕的基本主题,珍妮特特别在小说里突出了对宽恕和爱的重视,据她自己所言,这跟她年龄渐长、日趋宽厚的感悟相关。时间是解开一切的钥匙,时间既是伤痕,也是疗愈,而失落的将被找到。莎翁原著中最后的结局是化为雕像的赫美温妮复活,让悲伤的过去终结,而珍妮特则让帕蒂塔讲述了结局,因为过去的废墟不会永存,未来终将由新的一代去探索发现。 时间的吊诡 小说篇名《时间之间》预示了时间在推进故事情节方面的关键作用,伊丽莎白塔上的大本钟精准地显示着现代世界的机械时间,俯瞰着泰晤士河奔流不息的流水,那是另一种时间,流动的时间,里面落满了记忆和消逝的碎片。 记忆,横亘在时间之间。“过去依赖于未来,恰如未来依赖于过去”,故事中的人物因为报复或是愤怒、悲伤、失望而改写了既定未来的脚本,反过来,他们也是在回忆过去的时候重新发现了未来的生活。时间既是推进的,又是后溯的,直到丢失的终被寻回。珍妮特以《时间之间》为名,源于莎翁剧中曾两次出现这个短语,同样因为剧中的每一主题都被藏在某处,失落在时空的裂隙中,时间、消逝和记忆的鸿沟如影随形,揭示了列奥和咪咪的心理独白: “你以为自己活在当下,但往昔就在你身后,像一道影子”,“过去总在他的正前方,像一条无法逾越的河”。 勾起记忆的对象和景物把我们引向不复存在的现场,列奥卖掉了他和咪咪曾共同生活的别墅,但却留下咪咪的所有衣物。通过借助故物对场景的回忆,过去的痛苦和哀伤又凝聚成形,原来往昔的幽灵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似遗落在时间长河中,猛一回神又逼得人无所遁形。当年儿子米罗意外身亡、帕蒂塔消失后,列奥、咪咪、赛诺等人都生活在彼此隔绝而又息息相通的痛苦中,待到那年的信物——钻石项链和它主人帕蒂塔的重新出现。一切烙印在往昔之上,直至时间介入,释放他们。心碎会被疗愈,丢失的终将被寻回。在小说的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在养父、兄长爱的沐浴中成长起来的少女帕蒂塔,和赛诺久未谋面的儿子泽尔的感情成为故事推进的线索之一,也正是因为泽尔,帕蒂塔和赛诺相遇,16年前的故事被寻回。记忆的长河里沉滓泛起,消逝的过往碎片又被有心人拾得。 以爱之名和生活的延续 咪咪和帕蒂塔用爱和宽恕带来了新生的良机,故事结尾,新的篇章开启后,由帕蒂塔重新揭示生活的主题,工作、成家、生子、做饭,一切一如往常,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的过去因为爱得到平复,也在时光中留下了爱的证物,真实不虚。但我们仍有可能会彼此伤害,会重蹈覆辙,每个人只有在前行的道路上小心摸索。张爱玲在《自己的文章》中说,比起悲壮,她更喜欢苍凉,苍凉饱含着人性的深度,还打比方谓之葱绿配桃红,形成了参差的对照。不同于善与恶之间强烈而彻底的对照,参差就是在真实人性的底子上生出的流露或伪装,毕竟生活是一种远比概念总结出来的格言和经验更为复杂而生动的载体。 现实生活中,珍妮特和自己的生母及家人最终相认,但横亘在漫长时光中缺失的亲情化成了巨大的陌生,回不去的过往的巨大感伤始终笼罩,从此过上幸福快乐日子的结局毕竟虚幻,她深知真正的威胁在于人的内心世界。莎士比亚《冬天的故事》1611年首演于伦敦环球剧场,彼时莎翁已功成名就,此剧在揭示人性的基础上更迎合大众的口味和喜好,大团圆的happy ending很难说不是依据莎翁心境的有意设定。珍妮特·温特森曾说过“悲欣交替,没有终点”是无价真理,所以尽管她组织起了宽恕和爱的美好结局,却依然预留了时间的限定,对救赎的希望化身帕蒂塔如此,对列奥、咪咪、赛诺等人亦然:“也许我们会淡忘自己身上曾有奇迹发生。朝圣地已倾颓荒废,长满野草,无人问津。也许我们不会厮守到永久。也许生活太难,怎么也熬不过去。也许爱情只在电影里有。” 白驹过隙。而这,才是生活最真实的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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