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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唱和中“逼出妙思”——明清之际词坛中兴的运行模式(3)

http://www.newdu.com 2018-02-20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沈松勤 参加讨论

    四、唱和:词风新变的呈现与引领
    顺治十七年,王士禛本着“词家绮丽、豪放二派,往往分左右袒。予谓第当分正变,不当分优劣”(69)的态度,恪守“正”“变”兼收并蓄的原则,与邹祗谟编成《倚声初集》,并认为“后之作者”若能循“斯集”以往,词坛“可以兴矣”(70)。从词风新变的角度观之,“正声”与“变调”的交互演进,的确是明清之际词坛中兴的两大支架;而引领“正”“变”词风演进的,又是“同人”唱和。
    王庭说:“余见其(卓人月)与徐士俊栖水倡和,有《晤歌》诸篇什。迄今倚声之学遍天下,盖得风气之先者。”(71)所谓“栖水倡和”,即为前文所述卓、徐二人天启年间的同里唱和,有韵为自设与韵出前贤两种类型。前者以“妇人语”抒闺阁情,风格绮丽婉约;后者以“文士语”写须眉志,风格刚健豪放。其“文士语”多用于追和苏轼、岳飞、辛弃疾等前贤词韵,其中卓人月《满江红·拜鄂王祠,追和王韵》颇为著名:
    臣罪当诛,对明圣、恩波未歇。稽谥法、南阳同志,汾阳同烈。恨极冰天啼冻雨,忧来潭水吟寒月。向宵灯、长梦战胡儿,抽刀切。牌上字,冤难雪。背上字,痕难灭。叹未成一篑,为山功缺。七日红枯荆客泪,三年碧尽周人血。请千秋、卖国巨奸来,瞻宫阙。
    该词分别被《倚声初集》与《瑶华集》所收录。王士禛又说:“仆幼读珂月此词,以为可与沈文二阕并垂天壤,正以无义不包,无字不确,不仅仅激昂顿挫之为美也。”(72)评价甚高。值得注意的是,徐士俊称此词“是史家羽翼,亦是诗肠鼓吹”;而卓人月认为徐士俊同题步韵为“英雄语,文士语,非儿女子语”(73),表述虽不一,用意却相同,而且在观念上,又都高度认同“诗肠鼓吹”的“文士语”,并成功地体现了“激昂顿挫”的艺术风格,与其用“儿女子语”唱和的婉约风格包容并举;质言之,他们通过唱和,昭示了多元化的词学主张。崇祯年间,徐、卓合选《古今词统》。在选编中,一改以往轻豪放、重婉约的词学观,于多种风格兼收并蓄,古今“妙词无不毕具”(74),“大有廓清之力”(75)。实际上,《古今词统》的选编宗旨及其在词史上的“廓清之力”,源自“栖水倡和”;或者说,“栖水倡和”在追求“无义不包,无字不确”的同时,展示了唱和者新的词学主张,是在新的词学主张驱使下的一种唱和,目的在于改变以往词坛唯《花间》、《草堂》是尊的单一格局,透露了词风新变的信息,所以王庭称之为“得风气之先者”。
    明清之际词风的新变发轫于明末,兴盛于康熙前期,而每一次新变,均伴随唱和之声;继“栖水倡和”之后的云间与柳洲的同里唱和,以及康熙初年的“江村”、“广陵”与“秋水”三大唱和,则在词风新变中起到了决定性的引领作用。
    明末以陈子龙为首的云间诸子向来为学界所重视,“词学衰于明代,至子龙出,宗风大振,遂开三百年词学中兴之盛”(76)之说,几乎成了一种共识。暂且不论这一说法是否全面,云间诸子在词风新变与词坛兴盛中的作用与地位不可忽视。他们远绍唐五代北宋,近革明词流弊而形成的婉约“正声”,为入清后“抒写性灵”者所崇奉。康熙十六年,纳兰性德与顾贞观共同选编《今词初集》,“主于铲削浮艳,抒写性灵,采四方名作,积成卷轴,遂为本朝三十年填词之准的”(77)。全书仅二卷,入选词人184家,选词617首,平均每家不到4首,但选10首以上的却有16家之多,其中首选为陈子龙,词凡29首,数量又高居首位,宋征舆与李雯也分别入选21首、18首之多。这既表明在以纳兰为中心的“渌水词人群”的心目中,云间诸子为“本朝三十年填词”率先确立了“准的”;又昭示了该群体的词风趋向。而如前文所述,作为集中体现云间诸子创作风格的结集,《幽兰草》与《倡和诗余》是同里唱和的产物;也就是说,云间诸子以唱和为模式,在唱和中形成了共同的审美倾向与艺术风格,实现了词风的新变,与明词立下了界石,遂开词学中兴之盛。
    在词学中兴之盛的序幕中,云间诸子的表现主要是回归唐五代北宋的“花间”本色,合唱“言情之作必托于闺襜之际”(78)的婉约“正声”;与之同台并演的,尚有柳洲词人群上继始于苏轼而盛于南宋的“诗化”之风,合奏“诗肠鼓吹”的刚健“变调”。
    崇祯八年五月至九年五月,柳洲王屋、钱继章、吴熙、曹尔堪四人的别集丛刊《词笺》刊刻问世。(79)陈龙正《四子诗余序》称:“殆皆闲静之思,萧散之致,淫哇嘈杂,毫不涉焉。审旨若是,虽纯以诗余唱和,何伤乎。”(80)既指出了四子词的唱和性质,又总结了其闲澹清健之风。邹祗谟在论及自曹尔堪以后柳洲词人群的词风宗尚时说:“诗家有王、孟、储、韦一派,词流惟务观、仙伦、次山、少鲁诸家近似,与辛、刘徒作壮语者有别。近惟顾庵学士情景相生,纵笔便合,酷似渭南老人。言远、方伯,洮洮清迥,与葛理问震父瑜亮。更如岸初、文夏、耕坞、昆仑诸公,俱以闲澹秀脱为宗,不作浓情致语。”(81)其实,这一宗尚始于王屋。王屋在“闲静之思”中,力避“浓情致语”而“摩坡仙之壘,登放翁之堂”(82),演奏“变调”,引领同里年轻词人的词风取向。魏学谦指出,曹尔堪与吴熙染指词坛,王屋有“始俑之责”,对于王屋词,“二子谩为系踵”(83);而其“系踵”的模式,则主要是同里唱和。
    崇祯年间,云间与柳洲两大词人群以唱和为模式,分别从“正”与“变”两大类型,引领词风的新变。但入清以后,由于“昔陈大樽以温、李为宗,自吴梅村以逮,王阮亭翕然从之,当其时无人不晚唐”,(84)源自晚唐的“正声”以其强劲之力吹拂词坛,在顺治年间,几乎形成了定于一尊的局面。随着康熙初期经久不衰、声势浩大的“同人”唱和的兴起,由明末柳洲词人重启的“变调”开始兴盛,有力地冲击了这一局面。
    孙金砺谈及“广陵唱和”时说:“诸子踵华增美,倡予和汝,迭相酬赠,多至十余首,少者七八首。抽新领异,各出心裁,含今茹古,觉前人《花间》、《草堂》之席,已夺蝥弧而登。客岁司勋在西湖时,遇观察学士,共赋《满江红》词,用‘漾’字韵,亦人得十余首,鲸铿春丽,曲尽精能。夫以一韵一调之险涩,句安字适,无不裂石穿云,则知举天地间最难方物未易经营之事,一出文士之心胸,神明变化,有如此者。”(85)从律韵字句的安排与意境的创造两个层面,总结了“江村”与“广陵”两大唱和所呈现的属于“变调”的新词风。就个体而言,如陈维崧《满江红·乙巳除夕立春》:
    父念儿耶,珠泪进、溪流同涨。屈指算、四时作客,三秋抱恙。山左为寻周栎下,广陵且觅王贻上。乍榴花、时节载愁还、堪谁饷。弱女嫁,罗依漾。诸弟隔,羁鸿唱。又匆匆去买,高邮雪酿。寒夜才归阳羡棹。灯前拟试金焦杖。向泉台、泣数一年间,飘零状。(86)
    这是陈维崧在“后期江村唱和”中的八首之一,上阕直抒失路飘零之悲,下阕继鸣家庭遭遇之痛,就是在与原韵“悲天闵人”的情感共鸣中,自出心裁,尤其是一起一结,“哀艳无端互激昂”(87),令人不忍卒读,并呈现出属于“变调”范畴的“跋扈飞扬”之势。王士禄说:“此顾庵‘江村’旧韵,仆忧患中一再和之,客夏湖上出示顾庵,后同荔裳往复用韵,遂各得八首。顾庵又与既庭、展成唱和于吴门。此外继和者不下数十家……今观其年八调,瑰诡惊奇,风雨鱼龙,胶葛笔端,恐曹、尤诸公,亦当辟舍,不但仆也。”(88)意即次韵唱和虽因原唱而生情,属于“因文生情”,但由于其情与原唱相通,因情而和,又属于“因情生文”,而陈维崧次韵又在艺术上力求超胜,自创意境,别具风格,令原唱“辟舍”。
    王士禄根据自身的唱和经验认为:“次韵作词,使思不旁落,是文人讨便宜法,亦如昔人所云:‘忽忽不暇作草也。’然束马县车,一线直入,至其出险奏奇,往往胜于游行掉臂矣。予往在湖上与顾庵、荔裳作《满江红》词,在广陵与顾庵、散木诸君作《百字令》(《念奴娇》)词,率用此法,大江南北颇传之。”(89)所谓“使思不旁落,是文人讨便宜法”,就是指在情感沟通与共鸣中,次韵者的情思涌道被原韵所开启,即可随之喷薄而出,而不至于散漫旁落;在王士禄看来,运用这一“便宜法”,可以启迪和调动赓和者的艺术表现力,促使“出险奏奇”,又“往往胜于游行掉臂”。故“大江南北颇传之”,成了引领词风新变之法。事实表明,自“栖水倡和”以来,词风的每一次新变均不离这一“便宜法”。
    从唱和个体观之,在参与群体情感沟通与共鸣的同时,各种审美情趣、艺术风格也随之得到了交流;在交流中,相互碰撞,竞相吸取;在吸取中,“逼出妙思”,“出险奏奇”。这是王士禄所谓次韵“往往胜于游行掉臂”的根据所在,也是他在唱和中的具体体验;而次韵者的“出险奏奇”,则又体现在纵、横两个面向上。不妨再以陈维崧为例。在横向上,其“漾”字韵《满江红》虽不失原唱的“变调”特征,却“瑰诡惊奇,风雨鱼龙,胶葛笔端”,既自创一格,又令原唱“辟舍”;在纵向上,唱和又引领或推进了其词风的新变。康熙五年,陈维崧自行筛选以往作品,剔除了数十首“哕呕不欲听”之作(90),编辑《乌丝词》。《乌丝词》体现了陈维崧“词风转化、风格初成”,(91)其中收有在前期“红桥唱和”中调寄《菩萨蛮》的题《清溪遗事画册》八首,以及“后期江村唱和”中的“漾”字韵《满江红》八首。前者在原韵的风格基调上,寓故国之思于闺襜之际,哀艳倩盼,语绮境幽,词风婉丽雅正,一变先前令人“哕呕”的侧艳佻达之风,成了其多元词风中婉约清新一路的先导;后者在风格上则与前者判若两域,具体标志了词风转化,推进了其“跋扈飞扬”的“变调”风格的生成与发展。又如孙默所说:“其年《乌丝》一集,脍炙旗亭,昆仑别驾已为镂版行世,入予《十六家词》选中矣。兹《念奴娇》十二首,乃与荔裳、顾庵、西樵诸君子倡和广陵者,飞扬感激,淋漓豪荡。昔人评王右军书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吾于其年诸词亦云。”(92)《乌丝词》结集与“广陵唱和”在同一年。较诸“后期江村唱和”,陈维崧身处广陵更唱迭和、彼此激发、相互融汇的氛围中,更为直接地调动了其艺术表现力,进一步强化了“跋扈飞扬”审美情趣与艺术风格。其中如《送朱近修还海昌,并怀丁飞涛之白下、宋既庭泛吴门,乃用顾庵韵》,范国禄评:“嵯峨以使势,磊砢以叙情,一篇龙门列传也,宁以倚声目之?”(93)犹如王羲之的书法,“龙跳天门,虎卧凤阙”,豪荡而不失蕴藉,飞扬而不失沉着。质言之,“江村”与“广陵”两大唱和是引领并推进陈维崧词风新变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从中也宣告了其以“飞扬跋扈”为特征的“变调”风格的全面成熟。
    就唱和群体而言,由曹尔堪设韵首唱的三大赓和均使用了长调体式,以铺叙为主要手法,用于“诗肠鼓吹”,使“词风一次雄健于一次”(94),同时很快结集出版,其中“江村唱和”及其续和的两种结集《三子唱和词》、《后三子唱和词》,于唱和的当年刊刻问世,《广陵唱和词》刊刻于唱和后第二年,《秋水轩唱和词》刊刻于唱和的当年,次年又增刻四卷。在这种快速刊刻与传播中,既使唱和者在词坛获得了声誉,又保证了“变调”之风的影响力的扩展,迅速吸引其他词人异地赓和,且“和者如云”。因此,各种审美情趣、艺术风格在更大范围内得到了汇合与交流、碰撞与渗透,群体性地呈现出“变调”之风,尤其是“秋水轩唱和”标志着“变调”在词坛的全面确立。
    学界通常认为,“秋水轩唱和”是“‘稼轩风’从京师推向南北词坛的一次大波澜”(95);或“稼轩风”始于“江村唱和”,经“广陵唱和”的鼓吹,至“秋水轩唱和”达到高潮(96)。在具体表述上虽不尽相同,但均认定“秋水轩唱和”使“稼轩风”在词坛得以全面确立,并趋向高潮。诚然,“稼轩风”因“秋水轩唱和”而鼎盛,是唱和引领词风新变的一个突出表现。不过,“稼轩风”的全面确立,并非重复了辛弃疾的词风,其内涵当如王士禛所说:“语其变,则眉山导其源,至稼轩、放翁而尽其变。”(97)属于由苏、辛等人的创作精神与价值取向形成的一种“变调”;同时如前文所述,崇祯年间,柳洲词人业已以“变调”为唱和的主要取向。由魏学濂发起的“不下百家”参与的“虞美人花”唱和,便被认为“以见词诗词论,俱非本色至处”(98)。所谓“非本色”,就是指苏轼“导其源”的“变调”;而“变调”的标志在于“词诗词论”。“词诗”始于苏轼的“以诗入词”;“词论”则盛于辛弃疾在“诗化”基础上的“以议论入词”。曹尔堪便将他在崇祯年间身体力行的这种“变调”带入了其首唱的“江村”、“广陵”、“秋水轩”三大唱和。在竞相唱和、互为交流中,一方面给曹尔堪先前以闲澹清健为主要特征的“变调”注入了新的时代内涵,也更具艺术表现力。如陈维崧评曹尔堪于“广陵唱和”的“《念奴娇》诸什,原本《庄》、《骚》,出入扬、马,写艳则金谷成围,纬愁则湘娥欲泣,较昨者湖上《满江红》词,更为深浑,直欲超苏、陆而上之,梅溪、芗林未足以相俪也。”(99)另一方面使“变调”之风自南而北,蔓延至整个词坛,其中“秋水轩唱和”不仅打破了以往唱和群体主要为南方词人的区域性特征,将大型唱和地点从运河南端移至京师,揭开了京师作为词学中心的序幕,而且参与这次唱和的南北词人虽在词学主张和词风取向上不尽相同,对“变调”却表现出明显的认同。龚鼎孳与纳兰性德、顾贞观的赓和便分别代表了认同的两种情形。
    龚鼎孳《定山堂诗余》凡四卷,卷一与卷二分别为《白门柳》、《绮忏》,先后作于崇祯至顺治初年,卷三与卷四为《香岩斋存稿》,“皆癸卯(康熙二年)后”作。(100)龚鼎孳自题《绮忏》称:“昔山谷以绮语被呵,针锥甚痛。要其语诚妙天下,无妨为大雅罪人。吾不能绮而诡之乎忏,然则吾不当为忏绮语,当忏妄语矣。”(101)这与云间诸子“言情之作必托于闺襜之际”的词学主张并无二致,但“‘秋水轩唱和’他一叠数十韵则是他‘变声’的巅峰表现”,表现为“苍润清腴而多劲急味”(102),成了其晚年词体创作的主导风格。在“秋水轩唱和”中,若龚鼎孳全面改变了原本以绮丽婉约为主的“正声”,出诸以“苍润清腴”为特征的“变调”,纳兰与顾贞观却在保持原有词学主张与创作风格的同时,兼现“变调”风采。在词学主张与风格取向上,前述《今词初集》足以表明顾贞观与纳兰远尚唐五代北宋,近宗云间诸子;而他们用“秋水轩韵”分别所作《金缕曲》(《贺新郎》)十首与二首次韵(103),却为“非本色”的“变调”,尤其是纳兰的名作《金缕曲·再赠梁汾,用秋水轩旧韵》,“词旨嶔崎磊落,不啻坡老、稼轩”(104)。这些虽然不是他们的主导词风,但与龚鼎孳一样,既能在唱和中“逼出妙思”,另创新格,又对“变调”采取了认同态度,昭示了“变调”在词坛的确立,使之与陈子龙以来的“正声”相并而行,交相辉映。
    要之,无论个体次韵抑或群体赓和,作为“同人”之间情感沟通与共鸣的一种模式,唱和明显引领了词风的新变。究其原因,这种出诸情感诉求的唱和具有时代内涵,孕育了词体创作的主题取向与价值取向,随之形成了具有时代特征的审美趋向与艺术取向。也因为如此,当“同人”唱和的情感变奏后,其词风随之转变,词坛也随之转型。康熙十七至二十年间众多京师唱和,特别是其中由朱彝尊发起的“拟《乐府补题》唱和”,奏响了词风转变与坛转型的序曲。关于这一点,笔者在《浙西词派的形成与词坛转型》一文中有具体讨论,兹不详述。
    毋庸赘言,诗词唱和存在诸多弊病,“约束才华”则是弊病的根源所在,但有时却成为唱和者显示才华的途径之一。陈寅恪论元稹、白居易唱和诗云:“二公之于所极意之作,其经营下笔时,皆有其诗友或诗敌之作品在心目中,仿效改创,从同立异,以求超胜,绝非广泛交际率尔酬唱所为也。”(105)又,苏轼一方面盛赞章质夫“《柳花》词妙绝,使来者何以措词”(106);一方面仍要步韵唱和,作《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同样是在约束中“从同立异,以求超胜”的“极意之作”与显现唱和者才华之例,也是唱和能“逼出妙思”的具体体现。其意义正如黑格尔所说,这种诗歌音律上的强制性的要求,有时“还能激发诗人‘因文生情’,获得新的意思和新的独创;如果没有这种冲击,新的东西就不会来”(107)。不过在诗词唱和史上,这种“新的意思和新的独创”往往出自像元稹、白居易、苏轼那样拥有很深艺术功底的个体,体现在个别作品中。明清之际盛况空前又经久不衰的词体唱和,则群体性地“获得新的意思和新的独创”,在诗词唱和史上树立了全面促进创作繁荣的一个成功范例。
    明清之际的词体唱和首先是作为易代之际“同人”在情感上进行沟通与共鸣的一种模式长期运行于词坛的,无论首唱,抑或赓和,都因直面时代与人生而在内涵上获得了广度与深度,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或者说,因唱和直面时代与人生,使其主题具有了潜发性与多元性,引领众多不同阶层与身份的“同人”竞相赓和,纷纷诉说发自肺腑的情感世界,其态势即如周亮工论“秋水轩唱和”时所谓:“入旷野之岳,举步宝阙琼楼;授苍使之书,触目琅文琳篆。此又元、白诸公所未有之阃奥,而周、秦诸子不易测其津涯者也。”(108)堪称诗词唱和史上不多见的奇观。而在首唱与赓和的关系上,赓和者虽因首唱者之文而生情,属于“因文生情”,但其所生之情原本涌动于心,是在首唱的引领下和之于文的,实为“使思不旁落,是文人讨便宜法”,又属因情而和,“因情生文”。这种“因文生情”与“因情生文”融合,打破了仅仅作为在艺术上逞才争胜的唱和形态,为唱和者“从同立异,以求超胜”提供了更为宽广的空间和坚实的保障。
    也正因为如此,明清之际的词体唱和在表现上较少“约束才华”,更多的是激发与锤炼了唱和者的才华。这固然体现在“以一韵一调之险涩,句安字适,无不裂石穿云”上,但更主要的是,唱和者不仅出于真挚的情感沟通与共鸣,而且处于各种艺术情趣与创作风格的碰撞与交流中,在这种情感共鸣与艺术交流的双向作用下,不同唱和者的艺术个性与才华得到了舒展与锤炼,能“逼出妙思”,从同立异,自创一格,有时甚至令原唱“辟舍”;同时又在词学取向上,冲破了定于一尊的宗旨,孕育了新的词风,使之具有了引领词风新变的功能。而天启、崇祯年间盛行于太湖流域的同里唱和,则又是唱和者对各自所持词学主张与词风取向的践行,揭开了继两宋后词坛再盛的序幕。顺康之际的“红桥”、“江村”、“广陵”、“秋水轩”等诸多唱和,随着内涵不断获得广度与深度,在艺术表现上不断“抽新领异”,由明末同里唱和所建构的“正声”与“变调”两大风格类型得到了不断丰富与发展,促进了词体创作的繁荣,也将词坛中兴之盛推向了高潮。
    诗词唱和是一个得失杂陈、成败兼具的复杂的文学现象,评价其得失成败,同样不能简单化。作为中国古代诗词创作的一种常见方式,唱和在诗词发展史上所起的作用无论正面抑或负面,均是值得关注的一个重要话题。本文以明清之际的词体唱和为例所进行的探讨,对这个话题的展开,也许不乏启示意义。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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