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关于比较文学 回到北大后,张隆溪便很快给钱锺书先生写了一封信:除了表达谢意,还继续佛克马和钱锺书对谈的话题,谈比较文学。佛克马称赞钱先生对比较文学作出了很大的贡献,钱先生谦虚地回答说:我这不是比较文学,不过是个折中主义的东西。在回信中,钱锺书用他标志性的、具有学者风范的毛笔字回答了关于比较文学“折中主义”的观点。钱锺书认为他所谓的折中主义是“似谦实傲之词”:自从19世纪以来,英文中折中主义(eclec-ticism)好像变成一个贬义词了,但是我用这个字是取18世纪启蒙哲学家尤其像伏尔泰、狄德罗这些人,就是法国大百科全书派的定义。那么这个定义是什么呢?就是敢于独立思考,不要去盲从一派,而能兼采众家之长。 在信中,钱锺书先生特意把“敢于独立思考”这几个字的法文原文引出,以示重视。特别标出的“敢于独立思考”,对张隆溪后来的学术研究,可谓影响深远。 这也是钱锺书首次较为系统地谈及他关于比较文学的观点,在学术界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钱锺书虽一直不以比较文学研究大家自居,但他在比较文学研究、尤其是中西阐释学上具有开创性的贡献,对张隆溪潜移默化的影响是巨大的。 很多年后,张隆溪在回忆和钱锺书先生的交往时,仍然很动情:在做学问的方面,我想我尤其受到钱锺书的影响。也许本来我是自学的,没有很狭窄的分科、分系的约束,兴趣非常广,我想这也许是我很喜欢钱先生文章的原因,因为钱先生写的东西是包罗万象的,他的《管锥编》可以说是无所不包,从语言学、文学、哲学、历史、经学,甚至科学等各个方面都讲到了。在做学问的方法方面,在很多方面我都受到他的影响。譬如他给我写的第一封信里面,说要敢于独立思考,不要受任何一派的束缚,要兼采众家之长。这对我来说,在后来的工作和学习当中都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50多封通信 从1981年到1983年张隆溪离开北大到哈佛,可看成两人学术和思想交流十分密切的时期。经由书信这种传统的交往方式,他们完成了学术研究上的代际接力和思想上的自然传承。一定程度上,张隆溪成为了钱锺书在比较文学尤其是中西阐释学上的衣钵传人。 据张隆溪介绍,这两年间,他和钱先生常常通信,在哈佛读书和后来在加州大学任教的十数年时间里,钱先生一共给他写了50多封信。 钱锺书对张隆溪的提携不遗余力。在张隆溪尚未去哈佛之前,当时中国社科院要写一些介绍当代西方学术的报告,有关西方文学理论的部分本来是请钱锺书写,钱锺书直接推荐由张隆溪来写。张隆溪自然不负恩师之托,写出了一系列文章。这50多封信函,张隆溪“珍如拱璧”,很少示人。后来在出版《走出文化的封闭圈》一书时,有了少量的公开。 衣钵传人,四海点灯 以张隆溪今天及未来可能的成就,证明了钱锺书先生当年的青眼不负。我们也可以从张隆溪的学术方向和成果上,来考察分析他和钱锺书先生幽微相通的地方,或许一颗学术传承的火种就是在当年那一面初见时,就已经点燃。接过前辈的灯,然后四海燎原。 钱锺书将中国阐释传统的相关言论提升为系统深入的“阐释循环论”,并将“合观”“连类”“比勘”“移笺”等传统的训诂方法提升为通用于各个层面的阐释方法,使他成为当之无愧的阐释学大家。由此,他建立的一种圆融辩证的文学阐释学,以开放吸纳西方阐释学的思维,继承和弘扬了中国传统阐释思想。有学者评论:他在20世纪中国学术史上代表了文学阐释思想方面的最高成就,并且迄今为止仍是一座难以逾越的理论高峰。 和钱锺书用典奥的文言文写就的《管锥编》不一样,张隆溪的《道与逻各斯》是用英文写就的,然后再经由翻译出版到中国内地——这和钱锺书的《管锥编》经由翻译出版到西方国家的路径是一样的。从研究比较文学的同一性来观察,张隆溪把中国文学的阐释学主场,放在了西方,这当然跟他后期的西方教育有关系,而钱锺书则把文学的阐释学主场留在了中国,只是他借助了自己留学英法时学习和记忆里的大量西方经典。这样的不同,显然因于时代的关系,但也有两者在学术旨趣上的差异。究其实,他们在文学阐释上的比较视野和方法,在精神上是相通的。从这一点来说,张隆溪局部地继承了钱锺书关于比较文学、尤其是阐释学的衣钵——尽管他未必会承认此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