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了,凉风也来了。搬家之后不知不觉拿起的第一本书就是张爱玲注译的《海上花开》。想想,秋气里,整幅姜黄本色大花窗帘下,有一束暖黄的灯支在你头的右侧,不看张爱玲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她正说道“……银红小袖袄,密绿散脚裤,外面罩一件宝蓝缎心、天蓝缎滚、满身洒绣的背心……”。有《海上花开》,当然也就有《海上花落》,两书合起来,就是那个有名却难得一见的《海上花列传》。原著者为清末民初上海松江人士韩子云,笔名“花也怜侬”,写上海早年风月场上的风月琐事。张爱玲晚年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将这本用吴语写作的奇书注译为国语本,以期它能普及。 在我手头这个上海古籍出版社的版本里,有胡适《海上花列传.序》,他对此书大加褒扬,并引用了鲁迅对此书的评价,“平淡而近自然”。也正是这句话,让我对张爱玲的晚景思虑得很多。张爱玲到了后来,慢慢地放弃了创作,把精力放在这本《海上花列传》和《红楼梦》的考据上,后者也成了一本书。《红楼梦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红楼梦》和《海上花》说到底讲的就是这句话,这句话让本性凄凉的张爱玲给吃得个透。 为什么说本性凄凉?像张爱玲这样的人,那种凛然。那种清白冰凉,那种寒素的妖艳,是来自骨子里的,心却轻易不动。张爱玲称自己是最不多愁善感的,这话也是事实;看看她的文字,少负盛名时是又冷又快,后来人渐渐老了,文章却依然孤寒得很。面对世俗的悲欢得失,要她说个道道来,她比谁都能一眼往根上看,但要她动情,就多半是一个在自。拿她最热爱的《红楼梦》人物作比,黛玉加点硬朗,宝钗去掉点圆滑,晴雯多点学问,湘云假一点,凤姐儿爱钱的劲头不减但稍稍含蓄些,妙玉依然保持她的刁钻和不近人情但身上薄薄镀一层市井的彩色,这一些混在一起就是个八九不离十的张爱玲了。 你说这个张爱玲是如何了得?五百年、一千年才有的人物。说起来《海上花》里也是女人打堆,我不拿她们与张爱玲作类比,一是因为那些个女人再怎么个不得了,到底是风尘女子,正经说不得。二是不够聪明,在资质上就够不着。再说。张爱玲也不见得特别偏爱谁,她分析的时候只是一板一眼.处处都在点子上,但没有弹性,没有余温。 张爱玲认为,《红楼梦》与《海上花》仅是伯仲之分。她对《海上花》的挚爱在我看来是基于她和作者有着共同的人生认识,有隔世知音的感觉。“花也怜侬”韩子云在其书开篇时是这样解题的:“……一大片浩渺苍茫无边无际的花海。……花也怜依只见花,不见水,喜得手舞足蹈,并不去理会这海的阔若干顷,深若干寻,还当在平地上似的,踯躅流连。不忍舍去。 ……这一喜一悲也不打紧,只反害了自己,更觉得心慌意乱。目眩神摇;又被罡风一吹,身子越发乱撞乱磕的,登时间空了一脚,便从那花缝里陷溺下去,竟跌在花海中。” 张爱玲在译后记中有一句替读者着想的话,“微妙的平淡无奇的《海上花》自然使人嘴里淡出鸟来。”她这话把你的所有微词给堵了个严实。我心想,这个张爱玲真是滴水不漏,过于周全了。人太聪明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