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文艺界关于人文主义争论很是热闹,一方说当前的社会是人文主义的失落,在社会转型期中,在不少人那里道德失范,理想破灭,拜金主义流行,极端个人主义猖獗,等等,虽然生活是比以前富裕了,可精神的质量是降低了,总之是闹着“精神危机”吧;可另一方说,我们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人文精神,何谈失落,过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极左的东西时时出现,运动中从不把人当人,人的尊严得不到起码的承认,甚至连人的起码的生活权力都被剥夺,过去的一些所谓“崇高”不过是“伪崇高”,并没有真正的理想和道德,现在社会精神环境多元化,是一种进步,干吗又喊什么人文主义呢?你这个人文主义要是唯一化、僵死化,又会成为一根捆绑人的精神绳索,还是别唱这些高调吧!这是我对近年来关于人文精神问题讨论的大致理解,我自信我的理解是大致不错的。 我自己也是比较早就提倡人文关怀的论者之一。记得是1993年秋天,北京几所大学和汕头大学的一群学者,在香山开会,讨论当代审美文化问题,我有感于社会上拜金主义流行和道德的沦丧以及腐败的蔓延等,提出了人文关怀的不可或缺和启蒙精神的必要性。这个被一些年轻学者讥为“新保守主义”的发言,后来发表在1994年《文艺研究》第一期,不久,《人民日报》也摘要转载了。后来还就此问题发表过几篇文章。在经过了两年的思考后,我觉得当时自己的思想是有片面性的,而且我觉得近年来争论双方都有片面性。 我认为主张人文主义的人,是站在道德的立场上,想挽救社会不良风气于既倒,这是知识分子作为社会良心的表现,是他们的社会责任感的表现。当一个社会出现精神上、道德上的问题的时候,有人出来喊一喊人应该象人,人应该有精神和理想,警醒人们不要堕入物质主义的泥潭,这有什么不好呢?从这个角度看主张人文主义是无可非议的。人文主义的基本旨意是“反恶”。但是,人文主义的提倡者的失误是没有清醒看到这些社会问题是在社会进步中出现的。应该看到,从“以阶级斗争为纲”到经济的改革开放,从一味搞政治,转移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是社会的进步,而且是非同小可的进步。因此对社会转型期出现的道德失范问题,除了从道德的角度去加以考量之外,还必须以历史的角度去加以把握。换言之,在社会转型期,出现道德的失范,是经济发展的伴生物,是难于避免的。切不可对此做出过分的反应,转而又以精神运动为主去治理社会,我们面临的主要问题还是贫穷和极左的威胁,因此我们所主张的人文主义必须有历史的维度,也就是说是在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保证社会进步、促进经济发展的前提下,去提倡人文主义。这样,人文主义就必须和历史主义相结合,是否可以把这种人文主义叫做“开放的人文主义”呢?我看是可以的。开放的人文主义是历史的、宽容的、民主的和诗意的,不是独裁的、专制的、僵死的和教条的。 反对提人文主义的人,实际上是历史主义者,他们是站在历史的立场上,强调对于建国以来的历史进行深刻的反思,精神至上主义的结果往往走向极左,历史的经验已经做出了预告,社会要是沿着这个路线走下去,我们不但会更贫困,而且人们也根本得不到“人的尊严”,人的价值的实现也成为一句空话,多数知识分子所希望的多元格局和宽容的氛围也无法形成,所谓的“人文主义”也将落空。所以,历史主义的旨趣是反极左。但是历史主义论者的失误在于没有清醒看到,今天社会出现的拜金主义、极端个人主义、社会腐败现象,已经达到了失控的地步,如果对这种道德失范的现象,不以人文主义的理想与之对抗,多元化将演变为社会的混乱,经济的发展将演变为物质至上主义,人也就可能在没有精神的支撑下沦为只有生物欲望的动物。换言之,一个社会缺少精神的治理和制约也是不行的。因此,历史主义也必须具有人文的维度,也就是要清醒看到今天社会存在的问题的严重性,呼唤人文主义的理想也是必要的,甚至是刻不容缓的。这样,历史主义就必须而且可以与人文主义相结合。历史主义应该是有理想的、有精神的、有限制的,不是无边的、无精神内涵的、无限制的。 我认为近一年多来的文艺界关于人文主义的争论,是人文主义与历史主义的一次对谈,对谈双方又都有现实感,都有正确之处。人文主义反对恶,好不好?好!历史主义反对极左,好不好?好!但双方又都有片面性。我现在认为二者可以互补、可以结合、可以沟通、可以合作、可以握手、可以不要争论了。当一个社会的历史主义和人文主义作为两条腿协调迈步之际,这个社会就开始是真正的人的社会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