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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裴智将他厚厚的中国文化评论集《守望与突进》赠我，我极有兴味地读了几天，深为钦佩作者丰厚的学养、深邃的眼光和广博的识见。 此书卷一的部分是谈中国古典历史悲剧的六篇文章，其中深入分析了古代戏曲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的演变。正如评论家何西来先生所言，作者并不是固步自封的文化保守主义者。在首篇文章《关于历史悲剧的再思考》中，他就用中西方文化比较的方法，将中国与西方的古典历史悲剧相比较，研究它们审美品格与思想意蕴方面的差异，并做出了理论概括。胡经之先生认为，这种研究方法独辟蹊径，“必将推动中国古典戏剧走向新的里程，亦将对中国美学的重构起积极作用”。安裴智在研究古典历史悲剧的六篇文章中，约有四文是对明清两代戏剧发展的研究论文。他认为：“抒写心灵剧、伦理教化剧、社会问题剧和人生哲理剧，正是中国古典历史悲剧在自身发展中所形成的四种最基本的类型。”它发展的历程是，由“伦理教化的单纯传声筒”，到“社会现实的无情揭露”，又到“人生哲理的深沉思索”，直至“理想人格的痛苦追忆”，其实，这正反映了明末清初之际如顾炎武所云“已居不得不变之势”的思想变革潮流。 梁启超先生在《清代学术概论》中提出早期启蒙思潮的概念，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发展到明代中叶，已完全烂熟并进入末期，晚明时期一大批揭露社会现实黑暗的文学艺术作品出现，与当时反封建的社会潮流是相呼应的。从明末哲学思潮中发展出的泰州学派，及其后来的发扬者明代思想家李贽，主张个性解放，要求发展自主经济，造成“非名教所能羁络”的形势，这股新思潮汹涌澎湃，已将旧的传统道德伦理大厦冲得摇摇欲坠。安裴智在文中所举例的批判现实的戏剧《鸣凤记》《一捧雪》和《清忠谱》等，都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现实。 始翻阅此书，我也有过疑虑：为何把那些研究古代戏曲的文章与较多的评论当代文化现象的文章掺和在一起呢？再细阅全书，我才体会到，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作者所守望的精神家园与其坚守的文化立场都是一致的，二者是相互依存不可分的。我明白了，安裴智孜孜以求于文化理念深层面的掘进与探索，并不妨碍他的文艺思想与时俱进。他去《深圳特区报》以前，一直担任山西美学学会的理事兼副秘书长，受到王朝闻美学观点的影响，从研究古代戏剧，到研究文学，又研究文化的其它领域。胡经之先生很赞赏他为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三国演义》改编成的电视连续剧所撰写的评论文章，他所具备的厚重美学理论素养和历史知识，以及敏锐而深刻的辨析能力，使他以生龙活虎的姿态进入了当代文化批评的语境。比如，对电视连续剧《一代廉吏于成龙》的评论文章中，他认为编导用现代审美精神，去审视过去的历史，富于“时代精神和艺术魅力”，因此受到广大观众欢迎。他用戏剧美学眼光来剖析这部电视剧，其渊厚的学养与深邃的识见，还有才华洋溢的文字，都让学者们惊叹。不过，我尤其欣赏他的另一篇犀利长文《形式主义的盛宴——〈英雄〉五题》，此文对张艺谋执导的电影《英雄》进行了中肯而又尖锐的批评。 这部书中最为异彩斑斓的部分，是对当代文学作品的一系列评论文章。其中，评贾平凹长篇小说《废都》的长文《家园破败后的颓废雕像》具有广阔的文化视野和深刻的批评眼光。安裴智后来在此书中对朱文等人作品以及“断裂问卷”现象的进一步探讨，拓深了他的这一文化理念。他认为，朱文的小说集《我爱美元》并无深刻思想与宏大哲理，只是个人生存欲望的叙述者。这种个案叙述，褪去了理想道德主义的理念重负，带有很大的自传性与纪实色彩，是一种新的艺术形式。他具体分析了朱文的《吃了一个苍蝇》等小说，以为这更像是一朵朵“恶之花”，“人性的丑恶、猥琐和无奈全都蕴含在这朵花的开放和凋谢里”。应该说，安裴智对朱文小说的强烈关注是具有某种复杂心态的，虽然欣赏这批“新生代”作家“在路上”行走和叙述的前卫风景，却又震惊他们的惊世骇俗与反道德主义的“断裂宣言”。 在此书的另一篇文章里，安裴智对徐建宏的《拒绝空头批评家》进行商榷，有学者认为，他这是为了维护文学批评的尊严。的确，有些人不仅认为批评家是空头的，应该拒绝；而且，他们认为文学批评本身就是多余的，没有必要存在。这实质是另类的“形式至上”或“艺术直觉至上”的崇拜者，他们轻率地以为文学批评“是建立在文学史意义上的一种观念，或者是将文学与社会生活相接洽的一种铺垫工作”，安裴智认为，这是一种连文学常识“ABC”都不懂的浮浅看法。还有安裴智对那些非学理性“人来疯批评”的质疑文章，他痛心地看到文坛上一片厮杀的纷纷乱象，求名求利者如过江之鲫，而人文精神家园却是一派凋零景象。或许，这就是问题的实质所在。“欲望的旗帜”不再具有个性解放和人性健全的意义，而成了文化犬儒主义的遮羞布，某些文学工作者再也不可能是人文精神家园的守望者，却成了践踏者、破坏者或自杀式恐怖袭击者。所以，具有守望者情怀的安裴智理所当然地拍案而起了！他那一系列有着理论厚重感和敏锐洞察力的文章，不只是坚持所谓“学院派批评”的文化立场，更重要的是他绝不能丢弃自己的人文精神家园，绝不能污染自己的一片灵魂净土。 原载：《文艺报》2008-8-2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