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年来学术界十分重视学术史之研究。从这一趋向中可看出身处转型之中国，面对迅猛发展之信息社会，学术界对于学术思潮、学术研究走向和学术研究方法之严重关注。这种关注的背后，是一种对于新的学术思想、新的研究方法的热切渴望，是对于学科如何进一步发展的思考。在这样一种趋向中，对于近一个世纪研究的回顾与前瞻，也就成了年来的普遍话题，各种世纪研究回顾文章纷纷出现。这一类回顾文章，大多能从某一层面，总结近一个世纪以来某一学科之发展面貌，指出成就与不足之处，给人以启发。但是，或者由于篇幅所限，或者由于作者观察之视角局于一隅，这类回顾文章又往往不易做到全面深入：学科究竟发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已经解决了那些问题？还有那些问题没有解决？以往已经提供了那些经验？研究过程中学术思想演变的轨迹，及其与学科发展的关系等等，这样一些问题常常被略略带过。因之，这类回顾文章能够起的作用是引发思索，给人启发，而难以成为新的研究的起点。 张毅《宋代文学研究》，收入北京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丛书，用了九十馀万字的篇幅，详细回顾了二十世纪我国（也包括部分海外）学术界对于宋代各体文学的研究状况，介绍研究成果，描述研究的发展脉络，探讨其与社会思潮之变迁、学术思想之演化存在何种之关系。张毅此一研究成果，取得令人满意的成绩。它有下列的几个特点： 第一，站在学术发展史之高度，考察宋文学之研究历程，所着眼之处，在其研究史上之成就。举凡新材料之发现，新结论之产生，均在此一着眼点上加以评价。如关于《京本通俗小说》之真伪，尽管不少名家都把此书作为宋元话本小说看待，但自二、三十年代起，随着《清平山堂话本》的发现，就有人对《京本通俗小说》的真实性表示怀疑，至六、七十年代，台湾和大陆学术界还曾就此书的真伪展开过争论。在对正、反两方所根据的材料及观点进行认真的梳理和介绍后，张毅认为此书在二十世纪初出现，乃时代风气使之然，在此之前，“市人小说”和宋人“话本”一类的通俗白话作品是不受重视的。也正因为是时尚，就难免鱼目混珠之虞。由于话本小说等俗文学的产生和传播方式与诗文不同，既非成于一人一时，故事内容和演说方式也是不断变化的，要精确考订其创作年代十分困难。《京本通俗小说》的成书过程疑问太多，至少可以认定它并非“元人写本”；但这并不意味着此书所收的话本都是假的，在其刊布的七种话本小说里，有五种大家公认为宋人之旧，可以作为宋人话本看待。这样的述评是全面的，持论客观、公允。 因之，该书介绍文学研究进展，详尽而不繁琐；评价研究成果，中肯而少偏颇。如对于二十世纪宋文学研究的分期，在叙述各期之研究进展时，学术思想和研究方法的变化受到了充分的注意。清末民初这一期，叙述王国维、胡适、鲁迅在宋文学研究上的成就，主要的就归结到他们把国学传统与新观念、新方法融通起来，即将清儒的考据学与西方传入的进化论和文艺学结合起来。在他们的论著里，不仅有对文学史料的爬罗钩稽，更有以文体演进为线索的类别文学史的理论把握，和针对具体作家作品的艺术鉴赏，因而开拓出了一片新的研究天地。五十至七十年代这一期，叙述历史唯物主义对于宋代文学研究的深刻影响，和在这种影响下研究成果的特点。以为这一时期文学研究的程序或模式是：由说明社会时代背景出发，考察作家的生平和思想；由作家的生平和思想，分析其作品所反映的内容；再由作品内容的表达方式，分析其艺术特色。这是一种以反映论为基础而带有决定论色彩的因果分析方法，在较长的一段时间支配着作家作品研究，使爱国精神突出的陆游和辛弃疾成为宋文学研究的两个亮点。 第二，通过系列式的介绍，比较完整的呈现出各个课题研究进展的全貌。张毅的这一著作，分上下两册，上册按文体分，介绍关于宋代各体文学的研究概况；下册按宋文学的分期，分别介绍各期概况与作家的研究情形。上、下册之间，下册的分期与作家之间，交错互补，形成完整的系列。例如，对于宋词的研究，在上册的文体研究中介绍了词研究的总的进展，以为清末民初是词学研究的转折点，除承袭传统的词籍整理还在继续之外，一批具有现代意识的新派学者的词学论著发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开创了词学研究的现代化进程。至三十年代前后，以宋词为主要研究对象的词学研究进入初步繁荣阶段，其标志是出现了许多适合现代大学文科教育的词史和词论著作，产生了一批在大学任教授的词学名家，如龙榆生、夏承焘、唐圭璋、詹安泰等。词学研究的再度繁荣是在八十年代以后，一批中青年学者借思想解放之机，以新的眼光审视传统学问，尝试运用各种方法开拓研究领域，推动了词学研究的向前发展。为了展示不同时期词学研究的具体进展情况，上册还分别就词乐与词律研究、词体与词派研究、词史研究、词论与词评研究，以及词籍整理和选注等，作了专题性的系列介绍和评论。又在下册的作家研究中，分别介绍晏殊、欧阳修、柳永、苏轼、秦观、周邦彦、李清照、辛弃疾、姜夔、吴文英等重要词人，对这些作家的研究进展，对关于他们的各种论点和说法，作一种学术的归纳和总结工作。将具有原创意义而能成立的观点，作为定论肯定下来，有些虽还不能成为定论，但确有一定创见和根据的说法，亦加以扼要的叙录，以备参考。这样前后照应和补充，二十世纪的宋词研究的纵的与横的发展面貌就清晰呈现出来了。 第三，对于各个研究命题的各种研究论点做了比较详细、准确的介绍。以一种客观的态度，摘录不同研究者的不同论点与论据，展现不同的观点，也展现某一种观点提出的先后顺序与衍化情况。对于涉及到宋诗评价的唐、宋诗之争，不仅扼要介绍自宋金时代起，元、明、清各代尊唐或宗宋的纷争情况，更侧重于评述二十世纪关于此一命题的各种争辩，诸如“同光体”诗人与“南社”诗人的同室操戈，现代学者对唐、宋诗艺术风格的论说，海外学者的意见，关于宋人是否懂形象思维的讨论，以及对宋诗特征的多方面探讨等，一一加以介绍。指出宋诗是不同于唐诗的一种古典诗歌范式，而历来的宋诗评价又多以唐诗为参照，所以人们对宋诗特征的认识，常通过唐、宋诗的比较来加以说明。认为唐宋诗之争的基本起因，在于宋诗的体貌风格迥异于唐诗，这并非坏事；而以往的分唐界宋，多带有门派之见，门户既立，褒贬就难免言过其实。前人有关唐宋诗之争的各种论辩，于唐宋诗的体制、风格、源流、利弊等各方面的内容都涉及到了，对于我们把握宋诗特征，加深对宋诗的认识，无疑是有启迪作用的。通过类似的介绍和论述，既可以看出某一课题的研究进程，也可知道同一课题尚有何处研究的空白。换句话说，既可以了解近一世纪某一课题的研究终点，也有助于考虑研究的新起点。 总之，张毅此一研究成果，用力甚勤，以其丰富的材料和敏锐的识力，全面介绍了二十世纪宋文学的研究情况和学术进展，是一部有关中国文学之学术史研究方面的力作，为今后进一步开展宋文学的研究，提供了很好的基础。 原载：《宋代文学研究年鉴》2000-200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