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劲的《德语文学符码和现代中国作家的自我问题》一书,意在研究现代性视野下的德语文学符码对中国现代作家和文学的影响。范劲在硕士期间就开始从事歌德对郭沫若的影响研究,后来又到德国留学数年,对德国文学及其对中国的影响可以说是经历了“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的过程,既有一定的德国文化的体验,又不仅仅迷信于德国文学,不以信仰代替思考和论证,从而冷静而独到地审视并阐述了德语文学符码对中国现代作家的影响。 作者选取中德文学这两种分别代表传统东西文化的经典形态作影响研究,寓意深刻。在一般中国知识分子的眼中,德国文学也许比美国更能代表西方文化精神,范劲把歌德、席勒等人及其作品看成是一种符码,可以看出在作者的潜意识中,有一种强烈的中国文学主体意识,这也是当下中国学界主体意识的具体表现,是一种“中国梦”的表达。由此视角出发,所谓“西方影响”,所谓德国影响,在中国文学界,除了经验事实之外,实际上也是一种修辞策略,是人为地制造出来的话语事实,其中隐含着其他的目的。 在书中,作者体现了作为德国文学的研究者和留德学者的一种诉求,同时也体现了作者在方法论上的自信。西方汉学家曾经从自我中心出发,以认知主体的姿态看待中国的文学与文化。而本书的作者熟稔西方理论元素,又反过来以中国认知主体的姿态重新审视德国文学本体。这种姿态的调整,体现了中国学者的理论自信与雄心。 作者在研究本书主题的过程中,具有明确的方法论意识,把外来作家当成中国文学内部事实,揭示出中国以自己的方式接受了歌德和里尔克。这种影响成为中国文学主体内部的符号交换,只不过是捅破了窗户纸的一句大白话,却对我们理解异域文学同中国现代作家的关系提供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角度。在方法论上,作者借鉴、综合了拉康、洛特曼和德里达等人的理论,加以熔铸,提出了自己新实证主义的构想,是值得我们注意的。 作者贯穿全书的主旋律,乃是认为,没有一个语词是单义的,而都是有着无穷多层次的,这正是“符码”的本义。任何被阐释出来“单”语义,都会自行解体。比如对歌德的评价,就不可能围绕某个单义概念进行。郭沫若等人在自我问题上的彷徨失据,很大程度上是由“纯粹自我”语词的破碎造成的,“忏悔的暧昧性”一节细腻地剖析了这一解体过程在自传文本中的表现。 这种认识首先是重视话语事实及其语用学规则。比如在分析卡夫卡作品的虚无内涵时,作者相信,中国学者对卡夫卡的阐释就体现在“异化”和“虚无”两个词的使用上,这两个词的出现本身就体现了不同用语方式和深层的意识转换。作者以此对国内的研究和有关文学作品加以重新整合,打破了传统的文学史观念,也更新了影响研究的传统方法,文学创作、批评、理论之间的界限消失了——它们都是对语词的叙述、转述或重述。作者告诉我们,“异化”代表的语用学规则,把“卡夫卡”当成控诉符号,以外部的压力和外部的压迫为指涉目标。而“虚无”则不同,虚无实际上是“内部的异化”,或“永恒的异化”,周而复始,永无救赎的可能。后来的余华和残雪也从理论和创作两方面体现了这种“虚无”的语言使用。 作者对接受主体性的感觉与态度,能注意从现代性的视野出发。所谓现代性的视野,体现了我们当下的需要。本书出版发行之际,适值北京奥运会刚过,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时,相信会引发读者对今后文学发展的多元价值取向和现代性视野的思考。 书中虽然有一些较激进的措辞可能不能被我们大家都接受,但是作者给予我们的提醒是值得我们思考的。作者试图跳出西方中心主义的语境,用中国式的话语发出自己独立的声音,但从全书看,目前还没有做到,书中依然有较多的西方语汇,有着西方思维方式的色彩,这与作者自己的期待还有一些距离。但我相信,作者至少在意图方面,已经勇敢地向前迈出了重要的一步,相信作者最终会走向摆脱依附西方的更有效的策略与方式,从而建构起中国文学的独特符码。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09-01-23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