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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广播电视中“媚美”现象的思考

http://www.newdu.com 2017-10-30 中国文学网 陈望衡 参加讨论

    目前,广播电视中存在着较为严重的“媚美”现象,这种现象已引起人们的不满和有识之士的关注,但是从理论说明这个问题还是不够的。
    
    关于媚美,虽然中国汉语中有此词,但是作为一个美学概念,它来自叔本华,叔本华认为美有三种形态,一是壮美,二是优美,三是媚美,壮美与优美才是真正的美,而媚美严格说来不是美,因为,在叔本华看来,美是超越功利与欲求的,是意志的客体化,而媚美,则是“直接对意志自荐,许以满足而激动意志的东西”,“它将鉴赏者从任何时候领略美都必须的纯粹观赏中拖出来,因为这媚美的东西由于[它是]直接迎合意志的对象必然地要激动鉴赏者的意志,使鉴赏者不再是‘认识’的纯粹主体,而成为有所求的,非独立的主体了”。[1]叔本华将媚美分成积极的与消极的两种。前一种是功利的,寻求感官刺激的。如画中食品酷似真物,引起人的食欲。叔本华认为,那种令人产生肉欲的裸体画与雕塑也属于这一类。他说:“在历史的绘画和雕刻中媚美则在裸体人像中。这些裸体的姿态,半掩半露甚至整个的处理手法都是意在激起人的肉感,因而纯粹审美的观赏就立即消失了”[2]。第二种媚美是消极的媚美,它比之积极的媚美,更糟,因为它是矫情的作品,不真实,不自然,不合理,是乱七八糟的拼凑物,然外表华丽。叔本华说它是“令人厌恶作呕的东西”。它“摧毁了纯粹的审美观赏”,它激起  的是“一种剧烈的不想要,一种反感”。[3]。
    王国维将这种媚美称之为“眩惑”。他说:“若美术中有眩惑之原质乎?则又使人自纯粹之知识出,而复归于生活之欲,而粔妆蜜饵,《招魂》、《启》、《发》之所陈;玉体横陈,周、仇英之所绘,《西厢记》之‘酬柬’,《牡丹》之‘惊梦’,伶元之传飞燕,杨慎之赝秘辛,徒讽一而劝百,止沸而益薪,所以子云有靡靡之诮,法秀有‘绮语’之诃。虽则梦幻泡影,可作如是观,而拔舌地狱,专为斯人设者矣。故眩惑之于美,如甘之于辛,火之于水,不相并立者也。”[4]王国维的美学本体论思想一方面来自叔本华,另一方面来自中国古典美学。这段关于眩惑的言论基本观点同于叔本华,但它的根据却是中国的古典《国语》。“眩惑”这个词,出自先秦,单穆公说:“夫乐不过以听耳,而美不过以观目。若听乐而震,观美而眩,患莫甚焉。夫耳目,心之枢机也,故必听和而观正,……若视听不和,而有震眩,则味入不精,不精则气佚,气佚则不和。于是乎有狂悖之言,有眩惑之明,有转易之名,有过慝之态。”(《国语·周语》)看来,眩惑的确与媚美很相似。
    归纳以上的论述来看,媚美有这样几个特点:
    一、过度地追求感官刺激,而削弱理性的力量;
    二、过度地追求肉欲,而忽视精神性的追求;
    三、过度地追求功利,而忽视超功利的一面;
    四、过度地追求真实,而忽视理想的一面;
    五、过度地追求新奇,而忽视了平常的一面;
    六、过度地追求冲突,而忽视和谐的一面。
    媚美虽自古就有,但叔本华将它作为一种重要的审美现象提出来,还是有时代原因的,这与资本主义社会的腐朽生活方式有很大关系,叔本华已经看到,在高度的物质文明的背景下,人们在精神上的空虚与堕落。作为很有社会责任感的哲学家,他为此感到忧虑,他为社会开出的药方虽然未必能救资本主义社会,但将问题揭示出来,以引起疗救的注意,还是有重要意义的。
    
    叔本华所批评过的媚美在当今社会是越来越普遍、越来越严重了。这些年,随着中国社会与世界接轨,西方的文化思潮、西方的生活方式和传播方式也进入中国。加上中国自身的原因,上面所说的媚美现象,在我们的广播电视中可以说比较普遍。仅就广播电视主持人的主持风格来说之,主要表现在:
    一是做作。表现为语言上的做作,姿态上的做作,动作上的做作。语言做作,主要是港台腔、广播腔、话剧腔、娃娃腔(大人故作小孩)、女人腔(男人故作女腔)严重。广播与电视的语言与日常语言是应有所不同的,这个不同是为了让受众能更好地接受,但是它与日常语言的距离决不能太大。一大,就产生隔漠与受众隔漠是广播电视节目主持人的大忌。因此,语言风格的这个同与不同,颇难掌握。这里,有个度的问题。就全国广播电视节目主持人的现状来看,能较好地把握这个度的还是极少数。姿态也是一种信息传达的方式,它同样也要准确,还更要求美。姿态与风度密切相关,而风度是自然的,有些主持人为了让自己的风度优雅一些,或者更活泼一些,更豪放一些,总之是更好一些,就在姿态上做文章,包括发型、服装、举止、言谈等。这当然是可以的,也是应该的。但一定要与自己风度相协调,要自然。一做作,就露馅了。特别令人生厌的是某些男主持人仿女孩做嗲,成人仿小孩做天真动作的做作,主要表现在程式化、生硬化,面对镜头,或过于紧张,或招式不多,动不动就是“掌声鼓励”之类。
    二是夸诞。做广播电视节目,适当地夸张是必要的,这在艺术中是一种公认的手法,当然广播电视节目可以用,但须知,广播与电视与一般艺术不同,它不是一种纯艺术,比之纯艺术,它生活化些。因此,平易近人,是广播电视很重要的品格。现在,娱乐性的节目,主持人夸张的幅度太大,我将它称作“夸诞”。比如,要吹一个歌手或演员,就用上一大堆形容词,也不管合不合语法。从广播电视中我们经常听到诸如“非常非常”、“很巨大”等实在是不通的话。其实,夸奖的方法是很多的,何必都直言之?
    三是矫情。矫情也是做作,只是它侧重于内在修养来说的,矫情主要表现为故作幽默。幽默不是一般的说笑话,它要逗人笑,但这种逗法是机智的,是智慧的显现。更重要的,它的内涵是深刻的,既富有哲理性又富有人情味,是温馨的哲理。其次,它是自然的,不是刻意想出来的,是脱口而出,自然天成。再次,它是新鲜的,不是老炒现饭。现在广播与电视中故作的幽默很多,而真正的幽默很少。矫情还表现在故作感动,故作惊讶,故作天真,故作高明等等。
    四是落俗。广播与电视作为大众文化,它有俗的一面,适度的俗是必要的,但不能落俗。所谓落俗是迁就某些层次较低的受众的品味,语言中充满了江湖气、铜臭气甚至流氓气。
    五是卖弄。广播电视节目的主持人对于一般的受众,他是要高明一些,他也应该对受众进行某些教育,传达新的科学知识,但千万别卖弄。如果不是很懂,言谈最好不要超出自己的知识范围,否则就闹笑话了。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的。
    以上几点,归结到一点还是修养其中包括美学修养问题。但也牵涉到对广播与电视审美品格的认识问题。广播与电视中的媚美现象也不只在主持人的身上体现,像追求感官刺激、肉欲,在电视中几成为风气。尤其是电视剧,肉麻的镜头很多。爱情戏中,床上戏太多,而且太裸,太具体,太直观,对青少年的影响实在不好。
    
    如何看待广播电视中的媚美现象?要分成两个方面来看:
    一个方面是业务水平问题。中国的广播电视工作者思想、艺术素质还存在一些不足,对于广播电视这种媒体的审美功能的认识还存在某些偏差,因而提高广播电视人员思想、艺术素质是刻不容缓的问题。另一方面,它是一种时代风气,是后现代文化的一种现象。
    后现代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一般认为兴起于20世纪的五十年代。但其实,它不能有明确的时间界限。后现代有些学者又称之为后工业社会。它既可以作历时性的理解,也可以作共时性的理解。作历时性的理解,一般认为,20世纪五十年代,西方社会进入后工业社会。作共时性理解,则按生产力水平将当今世界划成三个社会:前工业社会,工业社会,后工业社会。美国哈佛大学社会学教授丹尼尔·贝尔就是这样划分的。他认为,前工业社会主要是“意图”与自然的竞争,工业社会主要是“意图”与经过加工的自然界竞争;而后工业社会主要是人与人之间的竞争,这个社会,在生产力上,以信息为基础的智能技术同机械技术并驾齐驱。这当然是贝尔的理解,别的学者并不都是这样看。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后现代社会的文化精神。在这点上,大多数的后现代主义学者的看法是差不多的。一般认为,后现代的文化精神最突出的特点一是削减崇高,二是享乐主义。这二者其实也可以统一起来。这种文化的核心是抗击理性,就是所谓“感觉革命”。有些学者认为,后现代文化实质是“反文化”。“反文化”也是一种文化,只是它反的是传统文化。王岳川概括美国社会学家贝尔对此问题的看法:“后现代主义在文化价值方面进行一场‘反文化’运动,它以个性解放、本能释放、冲动自由等为旗号,以一种经久不衰的激进势态,猛烈冲击一切不合时宜的价值观和生活模式,撞击着文明历史戒律和心灵禁忌。”[5]
    王岳川先生认为,“后现代美学是一种视觉美学。视觉美学否定艺术的单一等级观念,视觉文化成为现代文化的重要方面,电影、电视、声音和景象造成的巨大冲击力,眩晕力,成为审美主导潮流。视觉艺术为现代人看见和想看见的事物提供了大量优越的机会,这与当代观众渴望行动、参与、追求新奇刺激、追求轰动相合拍。视觉的同步性(如电视现场直播)可以强化感性的直接性,将观者拉入行动,甚至将一些场面强加给观众。”[6]将这种美学称之为“视觉美学”,主要是强调它的感觉性,其实,不只是视觉,听觉乃至味觉的刺激与享受都是后现代美学所追求的。如果展开来说,后现代美学有这样几个突出表现:一、对性的强烈兴趣,在性解放的旗号下,追求肉欲,公然倡导“性感”。而这种性感又主要是对女性而言。性感成为时髦,成为美,大胆流露性感,不再是一种羞耻,而是一种炫耀。二、追求新奇刺激,越怪越好,越奇越好。三、艺术与生活的界限消融了,审美看重的距离感消失了,艺术特有的超功利性抛弃了。四、追逐商业利润,广告效益、名人效益。五、速度成了最受关注的宠儿,一切追求时效,过时则废,因而有“快餐文化”的说法。六、满足浅显,而抛弃深刻,越简单越明白越好。七、拒绝崇高,非英雄化。八、喜剧行时,悲剧背时。而喜剧也只图表面的快乐,看过即忘,因而浅薄的相声、小品、肥皂剧走红。复杂的沉重的历史事件搬上电视,就变得如同儿戏。有的艺术家还明确标榜“戏说”。还可以找出一些特点,以上只是主要的。这种美学显然具有享乐主义的色彩,而享乐主义正是后现代文化的主要特征。
    贝尔认为,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主要因为是中产阶级的文化趣味对现代文化的侵袭。后现代文化从本质上来说,是属于中产阶级的,因此,后现代主义的学者将后现代文化的审美趣味称之为“中产崇拜”。中产阶级是相对于贵族阶级与平民阶级而言的,这个概念消融了政治性的等级区别,而在经济上,中产阶级显然属于比较富裕的群体。“中产崇拜”与“大众文化”有内在联系。但大众文化似乎更强调它的普遍性,通俗性,快餐性,而“中产崇拜”分明露出一种崇尚奢华的、腐朽的气息。因而有眼光的资产阶级学者对这种中产崇拜给予严肃的批判。美国后现代主义学者德怀特·麦克唐纳说:“大众文化的花招很简单———就是尽一切办法让大伙儿高兴。但中产崇拜或中产阶级文化却有自己的两面招数,它假装尊敬高雅文化的标准,而实际上却努力使其消解并庸俗化”[7]。
    就生产力发展水平言之,中国还不能说是进入了后工业社会,贝尔说当今世界真正进入后工业社会的只有美国等少数国家。但是文化的影响是不受生产力的发展限制的。中国虽然生产力的发展水平还很低,但文化却在一定程度上超前,后现代文化在相当程度上进入了中国,这是不争的事实。广播、电视作为社会最主要的媒介与娱乐手段,它领风气之先是很自然的。我们上面讲到的后现代文化在广播电视中得到最突出的反映,是不容置疑的。
    
    对于后现代主义文化现象如何评价,是个繁难的学术问题。本文无力担当此任务,可以基本肯定的是,后现代文化现象是鱼龙混杂的,好的方面与坏的方面都有。它是一柄双刃剑。对人性,它有反异化的成分,但同时,它又制造新的人性的异化。比如,过去过于强调理性,说人是理性的动物,这是不全面的,它压抑了感性,也可以说是一种异化;后现代文化批判这一点,强调感性,倡导“感觉革命”,从某种意义上是反异化,但它过于强调感性,抗击理性,走到另一个极端去了,这样,又造成了人性的另一种异化。西方的后现代主义学者对西方社会出现的后现代文化现象,并不是欢欣鼓舞的,而是忧心忡忡。他们提出了种种拯救的方案包括新的“宗教崇拜”,试图构建新世纪人类生命的和谐。关于构建新世纪人类生命的和谐,这是一个全球性的课题。中国共产党提出的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提出两个文明一起抓,两手都要硬,也是为了这个历史性的使命。
    具体到广播电视中的媚美现象,它是后现代文化的一种突出表现。笔者认为,有个正视的问题。要看到,它的出现、存在是必然的,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但它并不是合理的,健康的。它在一定程度上为社会上的某些不良风气推波助澜,应该加以纠正。从美学上来讲,它是审美的一个误区。审美当然不能离开感性,美学原本就是感性学。但是审美的感性是与理性结合的,不是纯感性。纯感性就走到生物本能上去了。审美的最高次是融感性与理性于一体的境界。追求境界,必然要实现超越,超越是美学的主题。审美的超越是不同于宗教超越的。这里,适当处理好主体与客体、感性与理性、人为与自然、现实与理想、有限与无限等关系至关重要。美就在这个关系之中。媚美,它之所以不是美,就在于它迎合人性的一个方面,而忽略了另一方面。它的过于感性,过于媚俗,使它不仅不能实现审美的超越,而且还沉沦在自然感性之中不可自拔。
    美都是人的创造,但人的创造只有达到与自然合一地步,即所谓“巧夺天工”,才是真美。艺术贵真,其实也还是为了美。还是鲁迅说过的话:“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8]须知,真是美的灵魂。媚美说到底,还是假,尽管它有时以“极真”的形式出现。
    媚美也不是一无可取,它有生动活泼的一面,有青春气息的一面,有求新逐异的一面,尽管这些因与不妥当的内容相结合而失去其应有的魅力,但可以采取剥离式吸取。我们摈弃媚美,绝不是要回到说教式的、单调乏味的、千篇一律的老路上去。我们广播电视应该既是健康的,又是清新活泼的、色调丰富的、引人入胜的。在后现代的文化大潮中,中国的广播电视应以自己独特的魅力播放芳馨!
    注释:
    [1][2][3][德]叔本华:《作为意志表象的世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第290页,第290页,第290-291页。
    [4]王国维:《红楼梦评论》[A],《王国维美论文选》[C],湖南,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第32页。
    [5][6][7]王岳川:《后现代主义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第134页,第136页,第133-134页。
    [8]《作文秘诀》[A],《鲁迅全集》第4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第614页。
    原载:《理论与创作》2001年第5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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