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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大片都具有史诗气质并能成为史诗，但看完电视剧《娘》，我被波澜壮阔而又富有泥土气息的戏剧冲突深深震撼了，斯琴高娃和宋春丽等人对中国母亲的出色演绎，每每令我眼中热泪涌动，心潮难平。全世界母亲都伟大，但是，从泥泞草根中站起来，从极度饥饿、贫困、战争、动乱的苦难中挣扎着走过来的中国母亲，最能动人心魄，最伟大。 在帝王将相、伟人领袖的大片和庸常琐碎、卿卿我我、小家子气的偶像剧几乎填满我们的荧屏之际，一群极平凡、极普通但又极其神圣的中国母亲向我们走来，如同猛然崛起的沉默群山，令人高山仰止，肃然起敬，让我们在沉思冥想中完成心灵的洗礼，又一次重温“人民创造历史”、“人民群众是真正的英雄”的真理，正是她们，谱写了一曲高亢入云的中国草根母亲的壮美史诗。 史诗是苦难、疼痛铸造的 当哀鸿遍野的大饥荒令人们全都奄奄一息，不惜为一块红薯而拼命、为一袋麦子而铤而走险的时候，在人心不古、礼崩乐坏、人的生存状态濒于崩溃极限的时候，世道变得险恶歹毒仿佛是自然之事。而这节骨眼上，恰恰有一个人厉声说不！她就是慈母“满仓娘”。 “满仓娘”用善良的人性逆反而行。她忍饥受累，不可思议地在苦难中无怨无悔地为自己百上加斤，给饥饿到极点的家庭添加了两张嘴：她把病饿得几乎丧命的大栓娘救回家中，奉为至亲；将饿死亲娘的小端午领回家中，视同己出；苦难是砥砺凡人史诗的磨刀石，苦难中能挺起脊梁站立的是大写的人。当娘亲眼看见自己当八路军连长的女儿谷雨在阵地上与日寇拼死肉搏，情急之中捡起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高喊一声：“谷雨，娘来了！”迈动不灵光的双腿步履蹒跚地冲上去，那一声呐喊，犹如石破天惊，跳动出母亲史诗的最强音。而这位慈祥刚强的母亲，在清理女儿的遗体时，突然发现女儿早已因战伤手术而失去做母亲的重要器官——乳房，却痛苦得发出一阵凄惨的哀号，斯琴高娃将崇高的母亲情怀发挥到极至，那场景令人痛入骨髓、心头滴血。 表现崇高这一命题与所有文学艺术一样有永恒的生命力。它几乎与文学艺术同时诞生，从口头相传的英雄史诗算起，它伴随着人类历尽坎坷和沧桑。人类世世代代追求理想和光明，舍身取义、前仆后继，艰苦卓绝，充满苦难，充满血泪，这种追求有太多悲剧，需要牺牲，需要奉献，需要诸多的自我约束，需要积聚伟大的人格力量。古希腊哲人一语道破崇高的特质：崇高即痛苦。 你要体验普罗米修斯式的崇高吗？那你就得忍受普罗米修斯式的痛苦。而人类的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不能没有普罗米修斯。 从某种意义上说，天下所有母亲，与普罗米修斯是相通的，从新生儿胎动到呱呱坠地，母亲们就得一直忍受剧痛，从哺乳到孩子长大成人，母亲们都得无私付出，人们说母性伟大崇高，不正是因为她们的这种坚忍和付出吗？ 《娘》以史诗般的洪钟大吕，呼唤着真正的、庄严的人的天性——母性，她是崇高的、慈爱的、无私的、牺牲的，有如撒遍世人心中就可以萌发和成长的种子，人类有了它，就可以拥有一片高贵的心灵绿洲。如果扼杀它、窒息它，人类便失去自觉的崇高品格，就没有未来。文学艺术不去表现这种崇高品格，也将失去未来。 史诗是大爱、大义孕育的 母子情、亲人情是《娘》剧成功的支柱。在起伏的戏剧跌宕中，变的是人物和场景，不变的是深沉的、温馨的、可以战胜任何苦难的大爱。正如满仓娘所说“有了亲人，我们就会拉起手来，天塌下来，我们也能撑住”。母子情、亲人情、同志情令草根们变得强大甚至剽悍。综观全剧，人们会发现，剧中许多母子情其实并无血缘关系：满仓娘收养端午；她以宽广博大的母爱包容被汉奸奸污怀孕后企图寻死自尽的灵芝，甚至说服儿子娶下她，以抚慰那颗破碎的心灵；程教员收养杀父仇人的儿子；王寡妇收养谷雨因战事紧逼而托付的儿子等等，都展现了超越世俗的人间大爱，感人至深。 大爱，内涵博大丰富，形态复杂各异，《娘》展现了以“满仓娘”为代表的多个不同个性“娘”的艺术形象，用崇高和慈爱酿成了一部大片的史诗气质。大爱当然不仅仅是崇高、慈爱和亲情，片中刻意提炼出另一种仁爱——宽恕，令片中增添了更多直指人心的亮色。 “满仓娘”爱子女、爱亲人、爱同胞、爱乡邻、爱子弟兵，而更显丰富广博的，是她的宽恕，她宽恕从她手中夺去救命口粮的饥民大栓，还把大栓濒于死亡的母亲接到家中，像亲娘一样伺候，甚至在亲生儿子为阻止被俘的大栓逃跑而中枪牺牲后，仍为其母养老送终；她宽恕了仗势欺人穷凶极恶地逼自己下跪的金斗娘，并在她落难时给予温暖和照顾；她误会程教员抢了自己的丈夫，尽管这种怨恨是刻骨铭心的，但她终于宽恕并待程教员如心贴心的亲人；她宽恕对自己冷漠如路人的丈夫，无怨无悔为他养育子女，一辈子为他牵肠挂肚、担惊受怕……种种宽恕，为常人所不能，构筑起一个平凡而高大的劳动妇女形象，也为这一母亲大爱赋予了深沉厚实的变奏与和弦，孕育出感人肺腑的母亲史诗。 慈爱有时也会因人的复杂社会化而变异。值得一提的是王寡妇这个艺术形象，在大腕林立的阵容中，这个角色似乎并不起眼，但其另类畸形的母爱却塑造得可圈可点，叫人过目难忘，她收养谷雨的儿子，溺爱到完全忘我的程度，在谷雨一再恳求甚至威胁下，被迫把儿子还给谷雨，之后又日夜思念，竟痴迷地牵着奶羊，抱着下蛋的母鸡天天追赶着行军打仗的部队，每到夜深人静，便悄悄地在谷雨母子门口放上一碗羊奶和鸡蛋。在谷雨英勇牺牲后，她又带着养子四处躲避其亲奶奶的寻觅，终把一个烈士的儿子“爱”成顽劣小童，使人扼腕长嗟。 有人质疑《娘》剧中地主婆金斗娘的形象塑造，认为她模糊了阶级性。而我认为，这恰恰是史诗华彩中重要的笔墨，在历史长河中，人的阶级属性有时并不是非黑即白、泾渭分明、一成不变的，它经常会变幻出复杂的令人迷惑的色彩。史诗之所以成为史诗，就是它能将这些变幻莫测的色彩展现出来，并指点世人：看，人就是这样复杂，世间就是这样无常。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混杂缠绕之时，民族大义常常会上升到压倒一切的地位。宋春丽饰演的金斗娘极出彩地表现出地主婆的多面性：收租放债时刁蛮、狠毒，欺压乡亲毫不手软，当得知女儿被汉奸强奸后呼天抢地，发疯似的要“剁了这狗日的维持会长”。当得知满仓当了八路军营长，立即拉着这个当初唾弃过的女婿到处向乡亲炫耀，最为惊心动魄的是在日寇投降后，她那当汉奸的儿子金斗走投无路被武工队围困在家中，家国仇民族恨，羞愧、懊恼一齐涌上金斗娘心头，她貌似平静地为儿子最后一次刮面，眼看着那锋利的剃刀就要切开儿子的咽喉了，可是她终归下不了手，深夜里，她以一把民族大义之火，与儿子、与这个罪恶的剥削家庭同归于尽。这一艺术形象，也如同凤凰涅磐一样得到大义的重生与升华。 大义在满仓娘心目中更是神圣。她的慈爱、奉献、牺牲都是以大义作原则底线的，她扶助孤寡、同情弱小、救人于危难从不避艰险，义无反顾，然而一旦触及她的大义底线，她就会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端午是她含辛茹苦抚养大的养女，孝顺善良。可偏偏是这个端午，在“文革”的重压下为保住丈夫和孩子，不惜出卖灵芝，令满仓娘怒不可遏，表现出了她的义重如山的情怀，透射出她正直不阿的凛然正气。 世上感谢和赞美母亲的诗篇恒河沙数，真正的母亲史诗大片却不多见，草根母亲的史诗剧更是凤毛麟角，感谢编剧、导演和斯琴高娃们的倾情塑造，他们用苦难和疼痛，用大爱和大义，成就了这一难得一见的中国母亲史诗。 原载：《文艺报》2011年04月20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