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经典作为相对稳定的价值标准和审美规范,具有丰厚的思想内涵和较高的审美趣味。经典文本作为人类文化的诗性陈述成为人类精神发展的标尺,具有永久性的魅力。按照佛克马的说法,经典是一个文化所拥有的我们可以从中选择的全部精神宝藏。在各个不同的历史时期,人们对经典的认识也会产生相应的变化,经典这个概念自身具有历史性和具体性,在历史上不断有学者对这个概念进行过探讨。在解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狂欢后的文字游戏中,文学经典神圣性的消解体现着现代性的世俗性要求,文学经典成了大众满足消费欲望的对象。因此,重新认识文学经典的内涵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词源谱系和文化权力中的 生成空间 经典的形成既有文本自身的资源状况,又有文本形成和被接受的文化语境,是历史合力共同作用的结果。在中国文化语境中,“经典”是一个标明历史的词语。“经”与“典”是两个词,据考证,“经”始见于周代铜器,金文里作经、泾、径等。《说文解字》认为“经,织也。”“经”的最初含义是指织物,表示织物的纵线,并引申出“规范”、“标准”等义,历久不变的常道,不刊之论和经书,如“四书五经”、“十三经”等;《辞海》对此做了进一步的阐释:“经,织物的纵线,与‘纬’相对。”由此可以判断出“经”的本义与“纵”相关。“经”在战国以后有了我们现代意义上“经典”的意义。《释名·释典义》认为:“经,径也,常典也,如径路无所不通,可常用也。”《文心雕龙·宗经》篇说:“三极彝训,其书言经。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说明天、地、人的常理的这种书叫做“经”;所谓“经”,就是永恒不变又至高无上的道理,不可磨灭的训导。“典”的原义则为常道、法则,《尔雅·释诂》解释道:“典,常也”,具有可以被人反复引用和反复阐发的文化价值,引申为可充当典范、法则的重要书籍。古典文献的“典”是指重要文献书籍,等等。 “经”与“典”二者结合,大约从汉魏时期开始使用,“经典”的涵义一是指经书,如《后汉书·孙宝传》中有“周公大圣,召公大贤,尚犹有不相说,著于经典,两不相损”;二是指宗教典籍。唐人刘知几在《史通》中把“圣贤述作”统称为“经典”(《内篇·叙事第二十二》)。后来“经典”的范围从儒家典籍扩大到宗教经籍的范围内,涵括了佛道诸教的重要典籍。所谓“经典”,就是承载道理和训导的各种典籍。文学经典就是指承载文学之“至道”和“鸿论”的各类文学典籍,凡创作这类作品的作家自然称为经典作家。①吴林伯在《〈文心雕龙〉字义疏证》中考订,在《文心雕龙》中,除了直接使用“经典”一词外,可与之同义互训的还有“经”、“典”、“经诰”、“典诰”等。“经”与“典”的词意在古中国基本可以通用。②古代中国是一个崇经的国度,“宗经征圣”作为官方意识形态的儒家典籍与政权的权威性相关,赋予文学一种绝对的神圣性和权威性,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经过漫长的演化,经典这一词语具有现代“经典”的意义。在现代汉语中,《现代汉语词典》对“经典”的界定是:指传统的具有权威性的著作;泛指各宗教宣扬教义的根本性著作。③ 在英文里,与汉语中的“经典”语义相当的单词有classic,指具有典范性、权威性的著作,故一般译为经典,classic源自拉丁文的classicus,古希腊、罗马作家们便成了“经典作家”(classicalauthors),“经典”(classic)也就成了“典范”(model)、标准(standard)的同义语。④sutra专指宗教文本;canon与基督教有关,canon从古希腊语的kanon(意为“棍子”或“芦苇”)逐渐变成度量的工具,引申出“规则”、“律条”等义,然后指圣经或与圣经相关的各种正统的、记录了神圣真理的文本,可见,canon这一概念原初具有浓烈的宗教意味。经典代表选取经书文本和作者的原则;经典还指教会的文件、律法和教令。公元4世纪,经典开始代表合法的经书、律法和典籍,特别与《圣经》新、旧约以及教会规章制度有关。⑤大约从18世纪之后,其使用范围才逐渐扩大到文化的各个领域中,于是也就有了文学的经典(literarycanon)。可见,经典是一个语义范围广泛的概念,它不仅体现于文学领域之中,而且是宗教性与政治意识形态性的活动,如西方的《圣经》与中国的“四书五经”等。“文学经典”概念的起源要晚于宗教性与政治性的经典,其最早获得命名应在文学获得自身的自觉与独立意识之后,我们今天称之为文学经典的古代“经典”,如《诗经》,最初所获得的“经典”地位并非来自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及其影响,而是来自其政治意识形态性。⑥ 二、充满诠释潜能张力的内涵空间 文学经典体现作者隽永深刻的思想与艺术天赋,是一个民族历史上长期形成的精神文化产品,是心灵的滋养和精神的升华。在西方,历史上不断有学者对经典这个概念的内涵进行探讨,荷兰著名比较文学学者佛克马和蚁布思在《文学研究与文化参与》一书中总结了三种看法:第一种认为经典是精选出来的一些著名作品,很有价值,用于教育,而且起到了为文学批评和文学创作提供参照系的作用;第二种认为经典主要是指在文学实践活动中经常被提及的作家作品;第三种指一种文化所拥有的人们可以从中进行选择的全部精神宝藏。⑦这涉及到有关经典的范围、经典的标准、经典的确立、经典的接受、经典的作用等问题。 对经典的标准也有不少学者进行了探讨,英国著名人文学者阿德勒在1992年提出了选定名著的六条标准:内容能长久地吸引读者,不是流行一时的畅销书,而是经久不衰的常销书;面向大众,通俗易懂,而不是面向少数专家学者,局限于文艺沙龙;永远不落后于时代,决不会因为政治风云的变化而失去观照时代的价值和意义;隽永深刻,有时一页上的内容多于许多成本宏论的思想内容;有独到的见解,能言前人所未言;探讨人生长期没有解决的问题,在某个领域有突破性进展。 在当代中国,黄曼君先生在《回到经典,重释经典》一文中,从思、诗、史三个方面对经典作了界定:在精神意蕴上,文学经典闪耀着思想的光芒;从艺术审美来看,文学经典应该有着“诗性”的内涵;从民族特色来看,文学经典还往往在民族文学史上翻开了新篇章,具有“史”的价值。有人把经典看作在价值与美学维度上呈现出普适性的文学文本,体现作为个体的文学文本对历史的穿越,表现在具体的历史语境与文化语境中的那些处于中心地位,具有权威性、神圣性、根本性、典范性的文学文本。⑧ 从美学的标准看,文学经典是指传统的具有权威性和典范性的文学作品,它们是一个时代文学艺术成就的标志和审美趣味理想的尺度,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经典作品是精英文化在审美方面的代表。从范围看,文学经典首先指作为典范的儒家典籍,最著名的就是五经,就文学意义而言,则是指以风骚为旨归的已经载入史册的典范的文学作品;其次,是指在中国革命战争和建设时期的社会文化语境中以《讲话》为指向确定的革命文艺经典作品,即“红色经典”。⑨从生存方式来看,文学经典相对于“流行”来说,具有永恒的价值;经典经常被人提及和阅读,换言之,“经典就是不退的流行”。可见,文学经典是一种具有开创性、能够提供特定的意义范式、叙事范式乃至创作——生产模式,在历史上产生过广泛而深远的艺术思想、审美与当下影响的文本。 三、凝聚审美编码的思想空间 文学经典丰厚的思想内涵,首先体现在文学经典有深厚的哲学文化背景和深邃的思想意义,文学经典因独特的话语形态及表现力而建立起恒久、深远的话语与思想空间。其次,文学经典以作者自身真切的体验写出了心灵的感动,丰富和拓展了人文精神的内涵,反映了人类共通的人性心理结构,表现出人类特定阶段对人的本质和生存状况的认识,促进了人文精神的历史变迁。如中国自古就有以人为本的思想,表现为在人生感悟的过程中对崇德修身的执著和颖悟。文学经典的人文情怀是一种恒久性的蕴蓄深厚的精神价值,是由人间温情、世俗关怀和价值追问熔铸而成的生命意向和价值热望。第三,人与自然和谐如一,对自然的崇拜之情达到了宗教化程度,寄寓着固守精神家园的道德思考。在人性回归、超然尘世的意义上,人与自然达到高度统一。 经典具有艺术独创性。文学的创造性指一部文学作品在艺术审美形式探索中所体现的首创性特征。文学经典以独特艺术形象表现着深刻而普遍的思想意蕴,建立的是一个具有内在深度和超越意义的意象世界,生命内涵的恬淡与潇洒,生命感觉的自在与圆融,生命能量的扩张与放荡,生命本真回归的诗性精神在艺术创造中从容呈现。人类文学的发展历程表明,有生命力、有创造性的文学经典,总是通过对人的生存,通过对民族命运的揭示来反映人类和世界共同的处境。可以说,具有原创性的文学经典是在对外来的或民族传统的艺术借鉴中的一种创造性的转化产物,是作家的艺术化心灵对中外传统艺术的一种改造、激活与发展,是一个民族过去的审美传统和对未来的审美理想在一位伟大作家某部作品中的体现,这既反映了一个民族过去的审美传统,又预示了一个民族的未来的审美理想,因而文学经典当然具有强烈的审美效果。 经典可以穿越时空的限度,文学经典是具有文化传承意义和历久弥新的文化价值之文本,它具有穿越时代背景而涵括后世的历史超越性。在一代代接受者的阐释过程中,一些浮于表层的思想在历史的长期汰变中被不断播撒和流失,时过境迁而丧失其价值,那些蕴藏着经典作家独特的思想感情,同时又包含了人类的共同思想价值和审美意识的价值标准和审美规范能历久弥新,它“是文明传承、文化运作的最基本的模式,是整个社会权力话语的最有力的支配者,成了他们难以释怀驻足向往的乌托邦,在穿越历史隧道中经得起时间淘洗的稳定性。”⑩正如本·琼生赞美莎士比亚时所说的那样,不仅属于一个时代,而且属于所有的时代。经典经历了较长的历史时段仍能够激起人们的好奇和兴趣,这是由于其所蕴藏的意义是隐含的和潜在的,它需要人们持续的解读和发现,而在不同的历史情境下人们对它的解读是不同的,历史情境是无穷的,对它解读的可能性也是无穷的,这就构成了一个有无穷的可生发性和可阐释性的充满张力的开放空间,用罗兰·巴特的话说,就是那些具有可写性的文本。文学经典在文学史上具有典范意义,其超越时空的力量是历史的和集体无意识的产物,它们在历史性和现实性之间建立了一种独特的张力关系,既是过去文明的见证,又对后来的时代发挥着持续的影响。□ (本文系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成果评审委员会2006—2007年度立项课题[0606015A]) ①童庆炳《文学经典建构诸因素及其关系》,《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5期。 ②⑧刘晗《文学经典的建构及其在当下的命运》,《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4期。 ③参考胡怀亮、刘丽波《关于“经典”一词》,《内蒙古电大学刊》2005年第9期。 ④刘象愚《经典、经典性与关于“经典”的论争》,《中国比较文学》2006年第2期。 ⑤刘意青《经典》,《外国文学》2004年第2期。 ⑥杨春忠《本事迁移理论视界视界中的经典再生产》,《中国比较文学》2006年第1期。 ⑦参见[荷]佛龙马、蚁布思《文学研究与文化参与》,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⑨参见陈凌《后现代语境下的文学经典》,湖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⑩黄曼君《回到经典 重释经典:关于20世纪中国新文学经典化问题》,《文学评论》2004年第4期。 原载:《文艺理论与批评》 2007年第3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