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人们都将互联网与电影看作信息和娱乐两个不同的产业,但近两年来互联网对影视业尤其是电影业的影响正变得越来越大。今天的电影产业,从创作层面的前期策划、受众定位、题材选择、内容制作、整体营销到宏观层面的资本重组、企业并购,都深刻地打上了互联网的烙印,而“大数据”、“娱乐宝”、“UGC”(用户生成内容)、“O2O”(线上到线下)、“B2B”、“B2C”等互联网概念已成为整个电影业热议的关键词。可以说,今天已经没有一家电影制作机构、发行机构能够摆脱互联网的影响。当互联网全面进入并深刻改造影视产业链条的时候,它同时也在改变着影视传播的媒介生态。作为这个整体的媒介生态的组成部分,同样有着悠久历史的影视批评传统面对如此媒介巨变,已经或将会有怎样的变化? 事实上,互联网对影视批评传统的冲击和改造,早在互联网刚刚兴起不久就已经开始并持续至今。今天互联网时代的影视批评,与前互联网时代的传统影视批评在媒介环境、作品资源、媒体资源、批评类型及方式等各方面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裂变。正如互联网对传统媒体的冲击那样,影视批评这个曾经长期处于相对封闭、垄断、精英化、高度专业化的信息传播领域,不得不面对更加开放、自由、草根化的网络传播环境的冲击,并由此引发自身的改变。 影视媒介资源的变化 前互联网时代,影视媒介处于高度的资源稀缺甚至垄断阶段。数字影像设备问世之前,胶片、胶片摄影机、电视摄像机等前期设备均价格昂贵,而剪辑、调光、调色、特效等后期制作更属于工业技术层级,只有电影制片厂、电视台等专业机构能够拥有,远非普通人能够承受。影视技术也有极高的门槛,只有通过科班教育或制片厂体制的系统培训以及长期的实践才能够掌握,影视制作因此成为专业机构的垄断性专利,具有体制化、工业化的特征,几乎没有个体尝试的可能性。 然而,随着近10年来影视数字技术的突飞猛进,电影与电视摄影摄像设备都逐渐高清化,价格也越来越便宜,今天即使是影院级的电影摄影机也仅需十几二十万,而一台能够拍摄全画幅高清视频的佳能5D2相机则只需1万多元(网络上风靡一时的微电影《老男孩》就是用5D2拍摄的)。而配备一台高性能的电脑,则足以完成剪辑、调光调色、特效等影视后期工作。此外,手机的视频拍摄功能也越来越强大,能够拍摄4K高清影像的手机也即将推出。总之,成为一名摄影师拍摄自己的短片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绝非遥不可及的梦想。当任何人拍摄的视频短片都可以通过网络进行传播的时候,影视媒介过去的垄断性已经被彻底打破了,本雅明命名的高雅、精英艺术身上的“灵光圈”,即过去笼罩在影视艺术身上的神秘性、遥不可及的神圣感逐渐弱化甚至消失。这是影视批评发生变化的一个基本背景。 影视作品资源的变化 前互联网时代,国内外经典电影尤其是早期电影资源,通常只有中国电影资料馆、影视专业院校以及专家、影评家们拥有,这也使他们在进行影视批评时享有普通观众所没有的权威性和阐释权。然而,随着互联网时代数字化进程的加速,从影视录相带、VCD、DVD直到网络下载甚至在线观看,普通人获取、观摩影视作品的可能性前所未有地扩大了。今天,由于视频网站间的激烈竞争,影视作品的网络下载、在线观看片目丰富到了惊人的程度,甚至包括许多珍贵的国内外早期电影。数字时代的到来,使影片资源的保存已经进入“轻资产”时代,一个影迷耗费经年收藏的数千张上万张影碟,今天只需几个硬盘便可全部存贮。传统影视作品的垄断性、稀缺性已经被互联网时代彻底打破了。 电影资源直接与话语权相关。看电影本身就是最好的学习电影的方式。法国新浪潮诸君如戈达尔、特吕弗、侯麦等都是在法国电影资料馆学习电影的。当普通人也可拥有数量可观的影片资源并大量观影的时候,电影的阐释权、影视批评的话语权就不再仅仅掌握在影视学者和专业影评家手上了。互联网催生了一大批的资深影迷,他们出于对电影艺术的狂热喜爱,对电影史、电影艺术钻研之深之细,可能会让许多专业人士汗颜。互联网抹平了影视专业人士与影迷在观影渠道上的差别,曾经由资源垄断而形成的话语权力鸿沟被极大地填充了。 影视媒体资源、批评空间的变化 在前互联网时代,能够发表广义上的影视批评文字的媒体资源相当稀缺,主要包括《当代电影》《电影艺术》《世界电影》《现代传播》《电视研究》《中国广播电视学刊》等学术刊物,《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等主流媒体的文艺版或影视批评版,《大众电影》《大众电视》等大众化影视期刊,以及其他各类大众化报刊的影视文化专栏,在这些媒体资源中,影视批评的撰写者主要是影视领域专家学者、影视批评家、影视媒体编辑记者等专业人士,普通观众只有在“读者来信”、“读者争鸣”的部分得到选择性的有限发声机会。 在互联网时代,“上传即发表,发表即出版”,网络为普通网民的影视批评活动创造了前所未有的表达空间。网络影视批评在前期主要聚集在一些著名的BBS论坛的影视版。博客的兴起标志着自媒体的出现,“自己成为自己的出版人”,博客成为网络影视批评的主要阵地。2010年,新浪微博正式上线,当年每天发布微博数量超过2500万条,微博总数累计超过20亿条。2011年,微信上线应用。微信不仅是即时通讯工具,其“朋友圈”也有信息发布、发表功能,影视批评也是朋友圈中最常见的传播内容。当移动互联网与社交媒体相结合,人人都可以变成影视批评的参与者,早年间曾经憧憬的影视批评的“大众化”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实现了。 影视批评形态、形式的变化 传统影视批评的主体是影视领域的专家教授学者、影视从业者、影视批评家、影视媒体编辑记者,他们大多受过影视专业教育或培训。广义上的影视批评写作分为两大类:一是学术化、理论化的影视研究,一是一般意义上的媒体批评(对影视作品、影视现象的批评,以前者为主)。根据批评焦点的不同,一般又可分为影视艺术批评、道德批评、政治批评、文化批评等。学术化的影视批评以学院派批评为主,多以影视理论为基础,以影视史为背景,运用专业视角、专业术语来进行批评,写作严谨规范,专业性强,传播范围相对较小。媒体化的影视批评写作相对自由,更具个人色彩,但仍遵循一定的写作规范。 长期以来,由于媒介、媒体、产品、作品资源的稀缺甚至垄断,借用美国艺术学者乔治·迪基的观点,“影视批评圈”成为了一个由媒体与专业人士共同组成的权力话语阶层,他们是影视批评活动的主体,并形成了相应的影视批评传统和规范。然而,进入互联网时代之后,由于媒介、媒体、作品、知识资源的垄断被打破,此前看似相当牢固的“影视批评圈”的权威性、影响力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冲击和挑战。 以草根网民身份出现的普通影视爱好者和影迷,在绝对数量上正在变成影视批评的主体,影视批评群体实现了从精英向平民草根的转换。与之相应的是影视批评形态与形式的巨大变化。虽然网络影视批评中也不乏类似学院和媒体风格的批评(或为专业人士在网络上的匿名发表),但整体上看,网络影视批评以艺术批评为主,理论性、学术性相对较弱,强调的是个性的张扬和观点的独特、犀利;并不讲求格式与规范,而是更加开放和自由,不拘一格,感性色彩明显,文学性较强;写作方式不再是正襟危坐、长篇大论,而是有感即抒,随性而发,呈现出零散性、碎片化的特征,尤其通过微博、微信完成的批评更是如此;由于自媒体、社交媒体成为发表评论的重要渠道,较之传统批评,互联网时代的批评具有高度的互动性和即时性,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交流甚至交锋更加快速、直接。新近出现的“弹幕电影”模式,观众更可一边看电影一边吐槽,这些批评文字可以直接像云雾一样出现在银幕上,也可以打在银幕两侧的银幕上,将影视批评的即时性发挥到了极致。 此外,互联网的数据化优势也改变了影视批评只能以个体形式完成的模式。在一些具有影视数据库功能的影迷网站,如Mtime时光网(原型为美国影视数据库网站IMDB)、豆瓣电影等,影迷不仅可以发表影评(可以是长篇影评,也可以是一句话批评),还可以为影片打分(综合打分,或从音乐、画面、导演、故事、表演、印象不同分项打分)。比如《盗梦空间》在时光网上获得9.1分的高分,共有6.6万多影迷参与打分。当成千上万的影迷为一部影片打分并最终得出一个综合评分时,它反映出的是广大影迷对于一部影片的综合评价。这些影迷网站的影响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对于今天一个想了解某部电影评价的人来说,他可能会去查看时光网、豆瓣电影评分,而不是去寻找所谓专业人士的批评。虽然存在网络水军的困扰,但整体上看,影迷网站上的评分还是基本公正的,能够反映观众对一部影片的整体评价。 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使原本仅由媒体与专业精英构成的“影视批评圈”的封闭性逐渐被打破,各种民间、草根群体及其文化元素的融入,即时、交互等互联网特征的进入,互联网时代的“影视批评圈”已经变得更加开放、民主和多元,同时也更具活力。新技术进步带来的影视媒介、媒体、资源等环境的变化,也使影视批评的形态与形式变得更加丰富。当然,互联网的另一侧面,或多或少也会渗透在影视批评当中,如观点与信息的碎片化,对个性、感性的极度张扬而导致理性精神的相对缺失,匿名状态下缺乏“把关人”的简单化甚至粗鄙化的语言暴力等等,都在不同程度上侵蚀着网络影视批评的声誉。同时,随着逐渐被体制化以及各种经济因素的介入,网络影评人曾经引以为傲的独立性与客观性也正在遭遇严峻的挑战。 其实严格来说,互联网时代的影视批评,不仅指基于互联网传播的网络影视批评,也应该包括传统意义上的学院批评和媒体批评,因为它们同样逃无可逃地共处于同一个互联网时代。二者之间并不是对立关系或替代关系,而是互补的关系。传统影视批评以严谨、规范、学术性和专业性见长,而网络影视批评则以自由、感性、互动性和广泛的参与性为特点。二者在批评主体、传播渠道、类型特征上的确存在差异,但就其完成艺术评价的价值尺度而言,在最根本的意义上应是一致的。发展互联网时代的影视批评,需要的是二者之间的合力。 原载:《文艺报》2014年08月20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