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发模的长诗《呵嗬》(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是一部描写仡佬族人民受压迫史和反抗史的史诗。全书共十章,五千余行诗,以明万历年间平播战役中逃进深山老林的仡佬族人山蛮一家和水妹母女两代人的遭遇为主线,以仡佬族神话、民俗、宗教信仰为副线,从一个少数民族的生存史及其所衍生的文化与文明的角度深刻而鲜明地反映了中华民族勤劳、勇敢,热爱和平、不屈不挠、自强不息的精神;歌颂了仡佬族人民以山为魂、以水为魄,充满智慧、灵性以及天地般宽广与豪迈的心灵;赞美了纯洁、坚贞而炽热的爱情。全诗以民间叫魂仪式“喊魂”开头,从天地间的一声“呵嗬”发轫,又以一声声“呵嗬”响彻宇宙而收尾,前后呼应之声,虽于纸上而尤感其振聋发聩、荡气回肠;“呵嗬”之寓意民族英雄豪迈之气,寓意不折不挠、生生不息之精神不言而明,集中再现了仡佬族民族之魂。 《呵嗬》从底层劳动人民这一视角较为系统地反映了一个民族的民族起源、历史事件、文明进程、地域文化、道德与宗教信仰、神话传说、图腾、风俗习惯、艺术与巫术等,这无疑是史诗的一种新的演绎方式。长诗没有沿用通常史诗叙述英雄传说和重大历史事件的套路,而是抓住仡佬族以道家为思想主导的民族特性,更关注个人命运的去向和超脱。另一方面,仡佬族被改土归流后,人口剧减,土地少得可怜,其生存状态十分严峻。这种生存的窘状在历史上可能发生过多次,这与他们与世无争的道家思想当有很大的渊源。《呵嗬》忠实地折射出这样一种思想。从平播战役中退隐深山的仡佬人,从水妹母亲被石沉河中而寄鱼虾解放自己的“累”,从山蛮和水妹游九重天,最后归于自然等等“事件”中,我们可以看到仡佬人一直在步步退居,从入世淡出。但被逼至无路可退时,仡佬人照样会奋起反抗,然而最终还是会选择归隐。这个酿茅台、炼朱丹、诞生过六祖慧能的民族所表现的并非懦弱,实是超然之态。但生于尘世,岂能出世?《呵嗬》最终留给我们的还是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民族剪影。 《呼声》以来,发模诗歌一向悲人民所悲,哭人民所哭,认为“‘为人类灵魂’劳作的脊梁才是站起的诗歌”。因此在《呵嗬》中,底层劳动人民仡佬族小伙子山蛮和他的恋人水妹再次成为诗人诗歌圣殿中的主人公,我们实不以为意外。作品可贵之处,正在于它区别于往常我们所熟悉的史诗,它完全脱掉了贵族珠光宝气的外衣,而换上了平民自己的布衣,即使在描写幻境的浪漫主义篇章中,也时时回首,反观和对照现实人心。这是真正属于人民的史诗。作品借鉴戏剧结构方式中的“卷轴式结构”来表现和推演人物及民族精神核心。采用“剪影式”的方法展现社会地域、风俗、人物画卷,与电影艺术中的声画蒙太奇类似。诗人像个极为出色的电影艺术家,集取材、摄影、导演、剪辑于一身,原本零散的民族元素在诗人的重新组合和打磨后,已凝聚为一个鲜活而个性突出的民族体。仡佬族的粗犷豪迈而又儒雅智慧、勇敢坚强而又达观乐天等刚柔并济的性格通过人物、祖训、传说、宗教一一得到了体现。 伽达默尔说过:“一种名符其实的诠释学必须在理解本身中显示历史的实在性。”我想这正是《呵嗬》对仡佬族的诠释意义。没有诗人对一个民族的透彻的了解,就没有一部史诗对民族的真诚而忠实的表达。而就“史诗”到目前为止尚属世界文坛的少数民族这一点来说,《呵嗬》的诞生无疑对史诗结构与题材以及艺术表现手法等都是一次意义不凡的探索和启示。 原载:《人民日报》(2009年11月17日20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