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像一千年前,或者更为久远的年代一样,按照天体运行的规律,不慌不忙地升起和降落。 假如太阳也有大脑,也有记忆的芯片,它该存贮了多少令人惊异的图景! 在这样宏阔的图景中,人类创造的历史和文明居于什么样位置?尽管从宇宙的维度看,人类用一代代生命织就的画卷,可能微不足道,却不能否认这样壮丽的光芒仍然在激励着后人前行。 阳光照耀在今天的高原内陆城市西宁。在今天的阳光中,这个城市的人民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如同以往一样,一位年逾七旬的藏族老人焚香虔敬祷祝后,开始对着一架破旧的录音机吟唱雄狮大王格萨尔的英雄事迹。 六十年来,他的内心始终浸染着另一个世界的色彩。在那个世界里,英雄的格萨尔是永居其中的核心,是不断创造和推动历史的传奇。这个不断生发的传奇故事,每夜以梦的形式进入老人的内心,等待第二天成为篇幅繁浩的史诗《格萨尔》的一个说唱片断…… 他就是《格萨尔》说唱艺人——才让旺堆。 第一次见到才让旺堆是在四年前。得知我和同伴为采访史诗《格萨尔》一事而来,青海省《格萨尔》研究所所长角巴东主特意请来才让旺堆为我们说唱。 猛然看去,这位面颊削瘦,有着古铜色皮肤的老人,与其他居住在西宁的藏族同胞并无差异;但是,当提到格萨尔,我们马上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种深深的虔敬,一种难以抑制的激情。 头戴仲夏(说唱时所戴的帽子),身着自制的说唱服装,才让旺堆以一种沉迷状态很快营造了一种特殊的氛围。虽然我们并不能听懂他的唱词,却仍然能够如同聆听音乐般,感知这部史诗波澜壮阔,丰富多彩的质地。 哲学家黑格尔曾经断言:中国无史诗。 可是,当生发于雪域高原的雄浑史诗《格萨尔》进入学者们的研究视野之后,德国哲学巨匠的这句名言自然成为了一句妄语。 藏族史诗《格萨尔》与蒙古族史诗《江格尔》、柯尔克孜族史诗《玛纳斯》并称我国三大英雄史诗。 令人惊奇的是,产生于各民族童年时期的史诗,现在大都只能以书面文字的形式存在;然而规模宏大的《格萨尔》仍然“活”着,仍然从草原深处传出它跨时空的声响。 我国研究《格萨尔》的重要学者降边嘉措先生,在他的著作《格萨尔初探》一书写道:在《格萨尔》的流传过程中,那些才华出众的民间说唱艺人,起着巨大作用。他们是史诗直接的创作者、继承者和传播者…… 《格萨尔》为什么还能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在雪域高原“活”着?就是因为草原上还有无数史诗的聆听者,就是因为史诗还葆有一批像才让旺堆一样的创造者、继承者和传播者。 才让旺堆就是这活态史诗的一泓活水。 再次见到才让旺堆是在今年四月的一个早晨。雨后的西宁散发着草原般清新的气息。这位民间诗神就居住在省文联一幢普通居民楼内。 摁响电子门铃,女主人把我们让进屋内。满墙贴满了老艺人所获的各种荣誉证书;才让旺堆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我们。在略显狭促的客厅,尽管那架老旧的卡式收录机放在墙角,却依然遮掩不住它在这间屋内的重要地位——才让旺堆现在的使命和工作就是抓紧时间把脑海中,把心里,把梦里的《格萨尔》说唱给它听,记录在磁带里,供学者们整理和研究。作为人类的一种文化记忆流传给后人。 青海省《格萨尔》研究所副所长索南卓玛给我们当翻译,做解释。早年的才让旺堆尝尽了生活的苦楚;作为闻名藏乡的《格萨尔》神授说唱艺人,他走遍了雪域高原。 恰如公元前六世纪于古希腊各城邦唱诵《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荷马,才让旺堆也流迹高山大湖间,在草原深处颂吟着天神之子、岭国国王格萨尔的丰功伟绩。 如今 ,他就居住在西宁,就坐在我们眼前。 可能是不耐烦等待自己的话被一句句翻译,老人开始用生硬的汉语和我们交流。我们大略知晓了这位藏族“荷马”的日常生活。老艺人一天只吃一餐,每夜他还在不断梦入神奇的格萨尔世界。第二天,对着收音机说唱完毕后,他会在下午到西宁的街市上走走。我无法猜测这位对格萨尔虔诚至极,以至认为自己就是格萨尔大将尕丁转世的老人,走在现代城市的大街小巷会生出什么样的感想,我只是感觉到与高山草原和高楼大厦联系同样紧密的西宁确有神奇之处。正像现代中国民乐大家王洛宾曾在西宁的街巷缓步疾行,构思乐音一样,正像当代诗雄昌耀曾是我们的邻居,并在西宁留下自己的精神气息一样,才让旺堆《格萨尔》的辽远、雄浑和神秘给西宁增添了瑰丽的色彩。 人们常常把优秀的史诗看作一个民族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百科全书”,作为“百科全书”的载体,作为一个民族重大记忆的载体,《格萨尔》说唱艺人的价值不言而喻。 才让旺堆就是这样一块青海的瑰宝,民族的瑰宝,国家的瑰宝。(作者:郭建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