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的古典农耕庆典的抒情时代,在狂飙突进的科技理性制造的诗人的黑色死亡事件中已提前终结,数字化的消费时代已经不可避免地降临了。 网络这只浩浩巨网席卷而来。 一、颠倒的望远镜:新媒质时代工具理性的无边挑战 诗歌作为一门古老的手艺,是个体主体性在语言与生命、生存的临界点上对存在和语言的双重涉险与发现,是对世界的重新命名与挖掘。诗人说,“诗歌献给无限的少数人”,就是这些无限的少数人曾经使诗歌抵达了一定的技艺、理想和诗意的高度和深度。然而随着网络和新资讯传媒时代的来临,使得所谓少数人和“小众化”、“贵族化”的事业转换成了俗人、常人的权利。有人哂笑着宣称——“诗歌就是献给无限的大多数”的事业。一个个行走在传统纸质时代的塑料骑士,面对科技理性风暴中飞速旋转的风车,多少已是双目茫然,束手无策。他们所能做的无外乎两条道路,两种选择——拒绝地返回,这无疑带有悲壮的色彩;或情愿或违心地承担,加入到浩浩荡荡的网络图腾的崇拜和献祭仪式当中。 科技图腾的纵欲主义的肉感快餐店,饕餮视觉圣宴的赤裸午餐的食色吧台,集约化、数字化、可缩减性的梦工厂和好莱坞作坊,在引车卖浆熙攘难名的市场的好天气里,在感官膨胀的工具理性和科技理性时代,网络和神奇的“老鼠”成了全世界的图腾仪式,在一片欢呼雀跃声中新媒体诗歌实现了所谓的诗歌的“大众化”,传播的流行化、时尚化和世界化,这空前地缩短了诗歌、诗人和接受者之间的空间差距和时间距离,扩展了诗歌发表的渠道,在点击、滚动、粘贴、链接中增强了信息流通的速率。确实,不可否认的是——网络和数字化的媒质使诗歌的传播方式、刊载媒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诗歌空前地和网络、影像、通信、绘画、音乐连接。超级链接体诗歌、多媒体诗歌、“赛博”诗歌(cyberpoetry)、PTV诗歌、广播诗歌、短信诗歌、广告诗歌等崭新的诗歌传述形态在空前的程度上扩展了诗歌作品的广义性、普泛性和最大可能的阅读接受的快捷性,从而打破了沿袭已久的传统传播媒质(主要是纸质)的诗歌载体传播的单向的线性结构和出版集团、编辑特权的垄断地位,将诗歌权利下放给“无限的多数人”。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 网络图腾成了最新的权利主体,读图、读屏时代令人眩晕地降临。诗人桑克在《互联网时代的中文诗歌》一文中援引了以下可作为说明的一些数字:“根据互联网搜索引擎lycos,美国诗歌网站在1999年所有搜索项目中受欢迎程度居第8位,lycos还列出了228400多个诗歌网站。”[1]当接受者在闪烁不定的小小屏幕前坐下,网虫就无形中拥有了数字时代的崇高幻觉,点开300多个中文诗歌网站、各种论坛BBS和相关或友情链接以及搜索引擎,如baibu,google,那些蝌蚪和蚂蚁样的字母和阿拉伯数字就如同蝗虫一样铺天盖地地翻卷而来。在拥有无限可能性的信息空间的幻觉中,人不自觉地成了信息和数字的奴仆。 随着网络传媒的飞速发展,文学的创作主体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而诗歌和诗人也不能幸免于难,诗歌写作面临着机器“他者”的巨大挑战。自动写作,高级的人工智能化写作如今早已成为现实,大有电脑创作取代人脑创作的趋势。早在19世纪60年代初期,美国就成功研制了一个名为“爱比”的人工智能化的写诗计算机。它“创作”了这样一首诗: 当它所有的渴望变得奇异,石头也呼吸爱/但是冰冷的树带着绝望推却/明亮变得模糊/石头享受柔抚/就如丝绸享受明亮/柔软光滑的绿色太阳夜/尽管堤岸变得明亮/但是奇特的明亮享受柔软/尽管爱因柔软绿色的晶体变得含糊/但爱在地球上奇异地带着渴望被慢慢呼吸/火亦变得柔软/在变得模糊的缓慢爱抚中/薄雾的雪/[2] 谁也不能指认这不是诗,当然机器的随机性、偶然性的迹象是非常明显的,细节和意象组合也有很多生涩之处,但是就机器而言,它对人的诗歌创作无疑提出了巨大挑战和难题。中国在1984年前后也出现了诗歌创作软件,有人用电脑来进行诗歌创作,如有一首《北方的思念》: 雨巷盼望孤独/故乡的依稀揉白了/模糊的坐标/全是橡树的风景/思念你/心的座/甚至去了/美丽的春色/重回/北方的思念/[3] 这种尴尬的处境使我们不能否认创作软件生成的作品的合理性和由于随机性和偶然性而导致的新奇性和不落俗套。但人们更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在人机对峙的时代,机器生产的文学作品充其量只能是一种文字和消遣的数字游戏,诗人应该摒除数字和机器制造的虚假神话,在复杂难名的时代深入词语和生存现场。 二、亲临现场原声:转换契机中的塞壬歌声 迄今为止,人类媒体的发展大致经历了如下几个阶段:口头媒体—书写媒体—印刷媒体—网络媒体(第四媒体)—手机媒体(第五媒体)。新媒质的出现使网络诗歌形态应运而生。网络诗歌,从诗歌的本体学意义上讲,它只是诗歌的形态之一,和传统的纸质诗歌相比只是传输形态的不同,其审美价值和评判标准是一致的。现在有一种论调认为网络和传媒的发展使诗歌的审美标准降低了,因为诗歌的读者越来越多了。而作为诗歌,不论是何种形态的诗歌样式其应有的诗意和诗艺的双重难度和深度是不应该有任何程度的贬损或降低的。 网络诗歌较之传统的纸质传媒时代的诗歌在传输、发表、创作和接受形态上都具有了许多新异的特质。简而言之,传统诗歌是单媒质的抽象符号,具有间接性、单向度的静态线性,其创作更具一种想像性意味,是心灵的顿悟和体验;而网络诗歌则是多媒质甚至超媒质的具象符号,具有直接性、视觉性和可触性,是互动的动态多维的,更多是感官快感的依从性、商业性刺激。具体而言,第一,网络诗歌的传播途径与传统意义上的媒体有很大差异。网络诗歌基本上没有严格传统意义上稿件“三审”等复杂的筛选程序。第二,网络诗具有作者匿名化和狂欢化的广场写作等特点。网络是一个任人自由狂欢喧闹的巨大广场,在随意性的虚拟和类像空间,作者可以用各种新奇的网名、绰号进行写作和批评,甚至可以对人进行谩骂和恶毒的人身攻击,毫无道德感和责任感的限制。黑格尔曾经指出,自由是人类最大的心性。但显然,这种自由权利有泛滥化倾向。由于发言和投稿几乎不受人为控制,在线性、即兴式、垃圾性、随意性的文字废物就在网络生产线上大批量地生成。这种节制和冷静姿态的缺乏无疑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响了网络诗歌的总体质量和美学层次。第三,在网络上,诗歌遵循的是消费时代的快乐法则、消费意识和过度的物欲快感,从而使诗歌写作更多地呈现为消遣性、自恋性和变态性。由于网络链接的杂体互渗性和交互性、接龙性的影响,网络诗歌把文学的游戏性、解构式的后现代性特征淋漓尽致地凸现出来。第四,网络诗歌写作是难以沉潜的“短、平、快”的奔跑的诗学。更多的网络诗歌是诗意贫乏的口水诗、力比多诗,语言是原生态的未经打磨的,诗歌粗糙、拙劣、短小,使网络诗歌作品成为超低空飞行的浮躁的世俗的身体诗歌。另外在网络上,诗歌作品的传播方式也是多种多样的。第五,巨大的网络纷繁错落,成百上千的网站、论坛给进入者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和渺茫的盲目性,从而网络诗歌更多呈现出即时行乐、游戏人生的旨趣。这也是为什么优异的诗人很少介入网络的原因所在。 就目前而言,真正的在网络上聚集了专业诗人的纯文学诗歌网站只有为数极少的“界限”、“诗生活”、“终点”、“或者”、“守望者”、“蒲公英”、“今天”、“现场”、“中国诗人”、“诗选刊”、“诗中国”几个。这些诗歌网站的斑竹一般都是责任感较强的知名诗人,因而这些网站较为规范化、系统化,影响力和生命力也就更强大些。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在诸多的网络诗歌网站中,大部分的诗歌网站和传统的民间刊物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诗选刊月刊”、“南京评论”、“界限”、“诗江湖月刊”、“扬子鳄季刊”、“外省”、“橄榄树月刊”、“大学生诗歌月刊”、“或者”、“阵地”、“锋刃”、“唐”、“终点”、“中间月刊”、“破碎”、“守望者”、“诗生活月刊”、“文学大讲堂月刊”、“今天”,它们和纸质刊物既有联系又具有自己特点。它们较之纸质传媒更为关注民间和无名诗人,有一种宽容的态度和立场,传播和反馈信息更便捷、更迅速。 网络诗歌是大众文化(popular culture)和大众传媒的产物,是由阿多诺和霍克海默所界定的“文化工业”[3]批量生产的带有隐蔽性的文化产品。它的自由性、狂欢性、广场性、互动性、一次性和前所未有的开放性,都无疑打破了传统媒体的人为控制,破除了传统媒体对话语的垄断权,实现了诗人、读者和斑竹或住站诗人的平等交流,突破了传统纸质传媒诗歌传播的空间局限和时间流通的缓慢程度。这种广场性、宽容性、平等性的诗歌写作权利空间的赋予使网络诗人们的创作热情是一般意义上的传统诗人所无法比拟的。可以说,网络诗歌写作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不再是一种轰动效应或反响激烈的社会学意义上的重大事件,这注定网络诗歌写作是非体制化、非集团化的个人化写作。 不可否认,网络诗歌的发展还是很不成熟的,非文学的主观因素大大干扰了诗歌的正常发展。但是在多元化时代,网络诗歌会成为一条道路,对文学的发展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当然,这还需要时间和诗人的长期努力和不懈实践。 三、艰难的倾听:另一种向度的困惑失语 毋庸讳言,就目前而言,新媒质时代网络、通讯的存在已经使诗歌的问题成了一个悖论性的尴尬存在,这也是难以回避复杂纠结性情境之一。新媒体的出现和飞速发展不仅改变了人类的日常生活方式,同时也改变着文学的传播方式。互联网在成为诗歌普泛化、大众化、流行化的最为敏捷快速的传播手段的同时,也使诗歌成为最富戏剧性的存在。在目不暇接的数以万计的诗歌中,真正的令人心动的诗歌已经所剩无几,在数以万计的网虫中真正的读者早已经抽身离去。这就是“你所赢得的,正是你所失去的”悖论式存在症结。从纸质文本到网络传媒载体的时代的转换中,网络诗歌成为比一切时尚、另类、先锋、哈××和布波族更逼近常人的生活事件。但是我们困惑的是,网络遵循的是什么法则呢?毫无疑问,是消费时代的快乐法则。省掉编辑工序的网络成了诗歌操作和可控性、可操作性、可计算性的生产流水线,使想发泄倾诉的大多数找到了空前自由和方便的发言权利以及文字在转瞬间发表并被快速点击阅读和回复的快感冲动。在毫无节制的情感宣泄、在过度快感高潮的喷涌和鼠标巨兽的疯狂点射以及板砖劈头盖脸的暴力中,网络诗歌简直就是越快乐越堕落,越堕落越快乐,他们拥抱世俗,渴望堕落,如今“像网民一样思考,像小姐一样堕落”已经成为数字时代的座右铭。抑或墓志铭? 这种泛滥平庸的宣叙的立场,在毫无深度和难度可言的絮叨聒噪和无节制的欲望宣泄中,所谓的网络诗人、驻站诗人潜入商业消费时代的腹地。在最下作的形而下的物象和表象的神经敏感区域,俗人市侩在这里充满快感地搬运劣质的木料、石料,粗糙地拼装几下之后,卫生间诗歌、浴池诗歌、按摩厅诗歌、随机诗、口水诗、下半身诗、性腺力比多诗、垃圾桶诗真是“淫”游四海,“毒”霸天下。他们将杂乱不堪的日常主义播散到生活的菜市场的角角落落,随机的、不规则的、无序混乱的“乱交”法则使人的欲望受禁区域和程度空前缩减。原始无意识冲动得以空前松绑和解冻的同时,也使思想和情感的深度和真实度相应地空前缩减。网络使人的可能性本质得以空前地放纵和沉溺。无所不能的书写机遇,快感攫取程度减损了诗歌的原形和意义。有人欢呼高歌、有人摇旗呐喊——诗歌的“大众化”和“全民化”的时代在全盘胜利中到来了,全体诗人要继续胜利进军了。权力下放之后的个性化的网络写作旗开得胜的时代到来了。 新媒质时代的网络诗歌写作,并非简单地是像有些人所标举的个性化、私人化、卧室化的“伟大”诗歌写作时代的肇始。实际上,新媒质时代网络诗歌写作更多地呈现和表征为空前的同一化、集体化、类型化和模式化。诗歌写作成了毫无特性和个性可言的“公共厕所”性的诗歌写作。 按照学理和常识,诗歌的好坏不能取决于诗歌发表和传播的方式和渠道,但笔者认为网络诗歌是一个例外。当然笔者并不排除网络上少量的优异的诗歌作品,尤其是那些毫无名气的民间诗人的在技术和诗意上充满活力的有良好成色的作品。网络诗歌是狂欢化的广场诗学。按照巴赫金(Bakhtin)的说法,狂欢节的特征是笑声,是低级趣味和冒犯,也是堕落。可以说狂欢节性的网络诗歌建构了“在官方世界之外的第二世界与第二种生活”[4],建构了一个没有地位差别的世界。网络诗歌按照巴赫金的狂欢理论具有以下三种特征或文化形式:(1)仪式化的奇观;(2)戏剧式的语言作品——倒装、戏仿、滑稽模仿、羞辱、亵渎、戏剧式的加冕或废黜;(3)各种类型的粗言俚语——骂人话、指天赌咒、发誓、民间的褒贬诗等[5]。网络话语的悖论是——绝对隐私性的私房卧室密语,在公共网络面前都成了公共经验的广告性质的展览和宣扬。交费上网使读者深深怀有一种消费意识和商品观念,既然是消费,那么诗歌等网上作品就成了商品,其遵循的法则就是商品的价值和使用价值要满足消费者的各种需求。所以,网络诗歌作品几乎如出一辙,千人一面,万人同声,好像完全是在生产线和作坊间复制和拷贝出的一样。喧闹的所谓的个性呈现至此成了毫无个性可言的商品化的大生产。这种消费观念使得读者成为实利型的读者,网络在无形中形成了一种预设的“阅读期待”和阅读诱因。既然诗歌作品成了商品,成了一次性、即时性的消费品,那么作为招牌的酒店宾馆前骚首弄姿、挤眉弄眼、如同水草一样摇摆臀部招揽消费者的女郎就是必不可少的了。这注定了网络的阅读的品质是速读的、扫描的、即时的、一次性水杯式的、情色的(现在人们不约而同地将“色情”改换成“情色”)、段子的、幽你一默的、酷你一把的。为了吸引读者,也就是让消费者的鼠标暂时性地停留下来,吸引也许就是勾引读者(据统计多为12-30岁的青年男女),这就形成和宣告了网络诗歌的“宣言”:诗人要来的下贱,而且越下作越色情越好;语言要够“味”、够“荤”、够“劲道”,情境当然是日常杂七杂八的琐事,而且最好要具有挑逗性的“诗意”,胆子要大,脸皮要厚。网络诗歌成了“大众浴池”、“公共厕所”、“市民足吧”和“免费扫盲班”。人们在相互嬉笑、大朵解颐之后,在哂笑声中作鸟兽散,奔向生活的各个角落。 20世纪末的诗坛在网络和其他媒质中多少热闹了起来。笔者无意贬损网络诗歌,它自有其积极性甚至革命性的一面,但是目前看来网络诗歌作品的不堪一读使我们坚信并坚持——衡量诗歌好坏的价值尺度不会因传播方式的不同而降低。 网络诗歌写作,是诗歌的福音,还是末路?是天堂,还是地狱?是结局,还是开始?诗人说——“是到了/在风中坚持/或彻底放弃的时候了……” 【参考文献】 [1] 桑克.互联网时代的中文诗歌[A].诗探索[C].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1.1-2. [2] 欧阳友权.网络文学论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3] Dialectic of Enlightenment Theodore Adorno,Max Horkheimer.Dialectic of Entightenment[M].London:Verso,1979. [4] [苏]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六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5] [美]约翰·菲斯克.理解大众文化[M].王晓珏,宋伟杰,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 原载:《河南社会科学》200402 原载:《河南社会科学》200402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