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一瓜《火车火车娶老婆没有》,《人民文学》,2009年第11期。 即使从相对苛刻的标准看,须一瓜的中篇小说《火车火车娶老婆没有》,依然是一部相当精巧的作品。 作品从交警“我”与违章者童年贵的对决中,穿针引线式地牵出了警察与违章者群体在现实重压下各自扭曲的精神世界。刑警师傅因厌世而互杀之后,“我”调入交警队后经历了前女友的背叛,遭遇着旁人对警察的仇恨与嘲骂,还要忍耐舍友小康对事故现场照片的血腥爱好。执法中,违章者童年贵,洞悉世事的目光中充满讥诮而毫无尊敬。“我”看不到倔强背后的惨烈,只感到深深的刺痛。“我”逐渐学会利用职权来对付他,亦变本加厉地以敌意来对付周遭的冒犯。对职业、正义、生活的信念就在这筋疲力尽的缠斗中磨蚀。快感消逝,倦怠袭来。刑警前辈们厌世的互杀情境不断重现,隐然召唤着什么。几番周折,这些信念与价值终究没能重拾,反如指尖沙砾般飞速流逝。最终,“我”与童年贵大桥上进行生死对决。走投无路的童年贵,骑着破车一心求死。“我”恍然听见火车来袭的呜呜声,竟然没有让他如愿。一刹那的抉择,是同情心的最终回返,还是逃避现实的顺水推舟?当“我”自愿跌向桥下生命消逝的一刻,响起水晶杯碰撞的轻灵的叮咚声,这声飞来的清脆与悠扬,涤荡了小说通篇的压抑与阴霾,于“我”,又何尝不是解脱? 从题材本身而言,本篇跳出了现成写作脉络的窠臼——比如“警察”与“违章者”的人物谱系。读者见惯了“特殊材料”制成的警察,他们肉体历尽枪林弹雨,生活中无怨无悔,更饱含了对法律、正义与职业的宗教般的信仰。须一瓜在本篇中却呈现了这一群体最极端的体验——对职业、对法律乃至对生命本身的“厌倦”。而“违章者”的书写,既容易流向商业黑帮片的大违法者的“酷”,又容易萎缩成新写实以来的小人物的卑琐、挣扎与屈辱。作者让童年贵这样的小人物介乎两者之间——位于法律边缘的小人物,生长出桀骜不驯的精气神,撑起那个惨烈的倔强的世界。须一瓜以法治线记者的职业便利去精细刻画城市边缘警察与违章者间命运的碰撞与偶合,提示了书写现实的另一种可能性。 从须一瓜自身的创作谱系来说,本篇写的是都市特定人群的心理困境。如果说早年的《蛇宫》与《淡绿色的月亮》,是在诡谲的情节中捕捉极限情境下人物心理的微观脉动,我更愿意相信近年的《提拉米苏》等“办公室的故事”,只是她的暂时转向。作家将精彩纷呈的内心戏放置在日常职场舞台,由此练出了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不动声色。本篇作品写的虽然还是特定群体的偏执心灵,却得益于她此前练就的对“日常”的精确观察,小说对特殊职业人群生活的几笔描绘既重且准,颇见功力。话说回来,圈外观察者终究没能交付更多的生活状态,除那精准的几笔之外,更多时候作品仅靠人物自身充沛的情绪来推进。或许拘泥于现实的读者,会对这一人群内心的偏执乃至脆弱怀有疑虑——警察可以与我们同样敏感与偏执,却不能比我们还要脆弱;那么,他们自寻解脱的理由是否应该更充分些?为了打破读者们囿于生活经验而生的偏见,作为某种特殊生活的转译者的作家,下一步的努力便该是建立更严密的人物行为链条,生产出更具说服力的文学形式。 在技术层面上,须一瓜小说对道具的使用已有大成。假如小说让压抑的现实一气到底就会显得情调单一,作为情绪道具,水晶杯相撞的叮咚声、《天国的阶梯是白色的》的歌声与童年贵一家人反复欢叫的那句“火车火车你娶老婆没有”,总是适时地让人从透不过气的现实中荡出。密植的痛感叙事需要捅出几个气口,作品因之弥漫文艺片似的残酷与诗意的情绪复调。作为情节道具,它们的存在意义也远远不止于生产诗意。这些雷同的“声音”成为牵起所有人物命运的那条隐线,它们是伏笔,也是破题。在“我”眼中,正是这些彼岸的天籁,让刑警们选择以自杀方式离开,也让小康与童年贵在苦难中短暂地得以休憩。结尾处,照应前文刑警们的自求解脱,这些声音的召唤让“我”在大桥上凭栏一跃。小说也“噔叮”一声,完成了诗意的飞翔。 原载:《文艺报》2010年01月06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1月06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