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顺彬来自重庆市,那是一块诗的土地,是给人以诗情、诗思和诗的灵感的地方。当然,我欣赏顺彬的诗,主要还不仅仅因为他来自重庆,而是因为他的诗确实写得好。说他的诗写得好,好就好在他所运用的是诗的语言,诗的意象,灌注的也是诗的情感。读他的诗,能够触摸到作者的情感律动,能够给人以多方面的联想,这就很有味道。他的诗,写得含蓄,耐读,不管是里面的情境,还是写得特别好的诗句,诗节,或者是整个一首诗,读几遍,才能咂摸出其中的味道来。比如他说,他在想象中的树身,用想象的刀子刻下清醒的墓志铭:“假若我是一只蚂蚁/我愿死在大象的脚下!”就特别有味道。有朋友说,这样的句子让人难以理解,把握不准诗人到底要表达什么。但就我的鉴赏经验,有时候有的好诗,也许它的价值就在一时把握不定之中。同样一句诗,不同的鉴赏者从不同的角度来解读,往往可以作出多种阐释,如果一下子就把握到了,一下子就把握得很准了,诗的味道和诗的韵致就没有了,这很可能不是好诗。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诗无达诂”的道理。所以,我觉得《记忆中的云》里的好诗,应该是当代的好诗,这样的诗人、这样的诗,即使放在我们现代新诗史上来看,我觉得也有其独特的价值。 王顺彬诗歌创作的成功,很重要的一点就在于能够把自己对象化到他所写的作品当中去,即从他所要描写的物象当中抽出来属于他感受到那些东西,形成意象。他不是纯客观地描写物象,不是单纯地写太阳、写月亮,而是在写作的过程当中很难分清楚哪一个是太阳,哪一个是作者;哪一个是月亮,哪一个是作者。他在诗思、诗情的循序推进中,即诗的意象、意境的营造和推进中,实际上是推进自我。他也看描写对象,但他更重要的是在对象的描写和诗意的提炼过程当中提炼他自己。例如他描写秋天的感受,被他抓住的固然是秋天,但更关键的是秋天抓住了他自己。即那一瞬间、一刹那,他捕捉到了自己的感觉,因为是看见了他自己。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自我,独特的这一个,在诗的意象中写出了自我,便不会与任何人雷同。同样一个物象,在不同的时候可以写出不同的味道,可以写出不同时的境界,这主要是源于同一作者境遇和心情的不同;同样一个物象,在不同的诗人的笔下也是不同的,那原因更不用说是由于写作主体的不同。可见,顺彬的最大优长就在于,他比许多同辈诗人更善于把自己对象化。这正如刘勰在《文心雕龙》里讲的,“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顺彬在《海》中对大海的描写,一开篇便是“海澎湃而来/我浑身海水呼啸”;还有第二段第一诗节“我起身,海站立/我动步,海奔腾”,让人觉得他是站在大海之中,而不是之外,他和大海已经融为一体,分不清诗人是海,还是海是诗人。再比如他写得最长,放在诗集最后面的那首《银滩》,他站在银岸上捕捉大海、看大海,同时在警醒自己。他写的是自己的感受,写的是他自己的感觉,是他高度的主体化、主观化,或者说诗化了的自我。而这一点,我觉得正是诗歌创作能否成功的关键所在。 所谓语言的功夫,就是俄国形式主义者们所标举的陌生化效应。把我们平常的口语,平常讲的话,重新组接、重新组合,让人感到既陌生又不完全陌生,这包括象征、隐喻、通感等手法的运用。王顺彬是很善于用通感来达到语言的陌生化效应的。视觉效果到了他的诗歌当中,往往出现的是听觉效果。就如他写萤火虫。古诗中写萤火虫的很多,如“轻罗小扇扑流萤”,“暗飞萤自照”等,都着眼于视觉,但在顺彬的笔下,萤火虫的光亮却是一种声音:“他们的叫声,熄灭了”。萤火虫的微光本来没有声音的,但是正因为没有声音,用叫声来形容它,就是一种通感。在顺彬的诗歌中,通感实际上就表现为用这种感觉来捕捉另外一个感觉,用听觉描写视觉,用视觉描写听觉,甚至于触觉。他写到很多颜色,比如红色,在写到孟良崮的时候,显得非常突出。他把这个旧战场上的一切都看成了红的,连飞的白蝴蝶,他感觉到也是红的。那个地方是曾经被血浸染过的,是国共两军对战在沂蒙山区的一次非常惨烈的战役,是一个关键的战役。因此,诗人在孟良崮感受到的红色,就非常真实。而他捕捉到的这个红色的历史,仿佛可以触摸得着,听得着。不光写红色,写别的颜色时候也这样。在语言的把握上,语感的把握上,王顺彬很见才情。他的语词搭配组合,能让读者越看越有味道。他是在自己语言诗化的过程中,语言陌生化的过程中,形成了自己非常强的个性特色。 王顺彬的诗中有一种我们这个时代非常可贵的积极向上的精神。他在诗中写民工、写卖花的姑娘,写街上最下层的棒棒们。我们到重庆去都会碰到棒棒军,但是能够写到他这样,实在难能可贵。他实际上用诗的形式来表达出对一种对劳动和劳动者的礼赞,这里有一种旧违了的浓郁的诗意,还有诗人对城市下层劳动者命运的关切,我觉得都是很棒的。 所以,他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诗人,他的诗按准了这个时代的脉搏。他是站在时代的潮流之中,而不是自外于这个时代历史发展的潮流。从顺彬的诗里人们不难体会出一股暖暖的新意,与这种暖意相表里,是顺彬诗歌在总体上所表现出的乐观情调和明亮色彩。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09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09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