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艺术世界》(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终于和读者见面了。该书所涉及的领域并非是“思想的艺术”、“小说的艺术”或是“杂文的艺术”,而是实实在在的“视觉艺术”:即书法、绘画、设计、美术收藏等,它让我们见到一个熟悉而陌生的鲁迅。看完这本书以后,你甚至会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鲁迅是谁?鲁迅究竟是谁?是的,近一个世纪以来,鲁迅被几代人阅读、阐释、研究、瞻仰,但真实的鲁迅似乎渐行渐远了。 值得庆幸的是,近年来,钱理群等优秀的学者教授将鲁迅的研究进行了纵向和横向的拓展,但他们的研究主要还是停留在鲁迅的文字作品领域,而对其“视觉艺术”领域的研究则少之又少。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不对等的现象呢?一方面,《鲁迅全集》早已经出版,人们获取文字材料的来源简便而直接,只要从新的方法论角度做出全新的解读便能有所突破;另一方面,“视觉艺术”研究往往更多的要依赖实物资料的发掘和出版,人们除了对鲁迅在三十年代为左联版画运动做过吹鼓手的历史略知一二而外,对鲁迅在美术其他领域之贡献的了解几乎为一片空白;此外鲁迅的书法作品往往仅以“先生手迹”的形式出现,并未从艺术角度被加以重视;设计作品呢?除了常被提及的北大校徽,几乎再没有其它作品进入过读者眼帘,似乎先生设计北大校徽只是兴之所至的偶尔客串。而鲁迅的美术藏品则几乎从未听说过——谁会想到一度被论敌攻击为“严苛犀利如师爷笔法”的鲁迅还会有赏鉴美术的闲情雅兴呢? 现在想来,鲁迅尽管一直处于时代的聚光灯下,但他闲适温暖的背面已然被遮蔽了,而未被遮蔽的正面却似乎又被这光芒照射得有些虚妄而不真实。先生这温暖闲适的一面之不被人所知,以致在本书的序言中,从民国一路走过来的艺术大家吴冠中先生和黄永玉先生对其美术成就也有些许不敢置喙。此外由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的《温故》杂志上,曾刊登过一篇著名画家陈丹青在鲁迅纪念馆演讲的“笑谈大先生”,但同样的,通篇未提鲁迅与美术的渊源。谁能告诉世人一个真实的鲁迅?恐怕最有话语权的便是其家人了。 周海婴先生与周令飞先生,作为鲁迅先生的直系亲属,手里拥有大量第一手资料,两位先生并没有用这些资料去编写充满创造和想象的回忆录或是传记,而是秉承了先生生前的真朴本性,将这些珍贵资料整理结集出版,用无声的图像给读者呈现了一个闲适、温暖、兼有学者严谨与文人趣味,又可说是可敬可爱而又好玩的鲁迅。 其实鲁迅与美术的缘分绝不会迟于他与文学的缘分。早在1912年,身处绍兴家乡的鲁迅在许寿裳的推荐下被时任教育总长的蔡元培擢升为教育部佥事、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主管科学、美术馆、博物院、图书馆、音乐会、演艺会等事宜。尽管职级不高,相当于今天的副处级,但确是由大总统袁世凯亲自任命的民国第一任主管艺术的官员。鲁迅非常重视美术教育,1913年,他在任职教育部佥事期间,曾发表了《拟播布美术意见书》一文,集中阐述了对美术教育的观点,认为“美术之用”在于“表见文化”、“辅翼道德”和“救援经济”,指出“美术诚谛,固在发扬真美,以娱人情”,多方面阐明播布美术的重要性,主张将美术“传诸人间,使与国人耳目接,以发美术之真谛,起国人之美感,更以冀美术家之出世也”。为此鲁迅亲自披挂上阵,组织策划了民国第一届“儿童艺术展览会”。鲁迅在教育部佥事的职位上尽管也有“黯然神伤”的另一面,但确是为草创之初的民国艺术做了很多奠基工作,且一干就是十四年。可惜的是,大概因为这十四年里先生一直在做北洋政府的公务员,因此很少被人提及。这种避讳式的忽视,事实上也将鲁迅先生为近代美术做的贡献一笔抹杀了。 客观地讲,鲁迅先生的绘画水平并不算高,尚处于对《芥子园画谱》等初学教材的临摹层面,但其书法造诣却堪比行家,长期抄写古籍及对金石学的研究使得先生的碑学造诣达到许多书家也难望项背的境地。因此,若说鲁迅的书法造诣不输于同时代的黄宾虹等书画大家并不为过。正如郭沫若所评价的:“鲁迅先生无心作诗人,偶有所作,每臻绝唱。鲁迅先生亦无心作书家,所遗手迹,自成风格。融冶篆隶于一炉,听任心腕之交应,朴质而不拘挛,洒脱而有法度。远逾宋唐,直攀魏晋。”此外,先生在书籍装帧设计及标志设计领域的努力和成就均让人耳目一新。尤其在设计北大校徽之前为民国政府设计的国徽,不仅是对那段历史细节的钩沉,也令读者在蓦然回首时发现了时代大潮流中的另一个鲁迅。 令我颇感兴趣的是,鲁迅的藏品中除了西画和版画之外,还有不少传统山水画,其中不乏民初大家如陈师曾、林琴南、包蝶仙、孙福熙等人的作品,和新文化运动的其他主将如陈独秀、胡适之一样,鲁迅对于传统书画有着很高的鉴赏水平,不同的是,鲁迅对于传统文化做出最深刻批判的同时,却没有像陈独秀一样要“革王画的命”。 1913年,鲁迅在北京购得浙江吴兴(今湖州)画家包蝶仙的一幅山水,把玩不已,以致感慨“晴窗披览,仿佛见故乡矣”。包蝶仙的画风得清初王石谷的神韵,且作为元代大家赵孟頫\的同乡,其作品中不乏高古清雅的气息。结合先生在学术上的“魏晋情结”,不难发现他那温暖的背面,在那里你能感受到文化斗士的另一半——闲适、优雅、温情、飘逸的文人情怀。 这只是《鲁迅的艺术世界》一书中无数令人惊奇惊喜的一处罢了。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0年03月26日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0年03月26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