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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的歌者———读陈逸飞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蒋祖煊 参加讨论

    在中国油画史的百年册页上,特别是70年代末至世纪之交的30余年间,陈逸飞的名字是出现频率较高的一位。具体到某些专门的领域,比如在题材范围的突破性拓展,又比如在艺术市场屡创记录的标高,等等,陈逸飞及其艺术创作都具有十分典型的意义和不可忽略的研究价值。
    但是,陈逸飞艺术创作中无可掩饰和封存的理想之光,似乎具有更加广泛的学术意义和人文价值。他的“文本”显然已经超越了一名艺术家本身。
    这种理想之光是永不泯灭的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是阴晦与泥泞中坚定前行的执着,是英雄的傲岸与战士的乐观,是诗人的敏锐与舞者的轻灵。有如灰暗中的烛炬,闪射出瑰丽华美的光芒,让我们在晦暗、蔽塞和拥挤的生存状态以及疲惫无奈的人生行旅中顿时眼睛一亮,心胸豁然。于是,我们谛听到时间深处婉转而悠扬的歌。
    我们来触摸这位理想歌者的心灵。
    有良知的当代史家,都无法否认20世纪五、六十年代在中国大地洋溢的理想主义的灵光。不少亲历者至今仍以无限神往的痴迷怀想那一去不复返的单纯、明朗的社会风气和社会环境,沉醉于那种纯洁的友谊,昂扬的斗志,超越于清贫和艰难之上的理想主义光辉。尽管有人尖锐地指出了其中虚幻和虚无的成分。但他的主体无疑仍然是我们今天值得珍视的精神的财富。
    艺术家就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中应运而生。
    陈逸飞出生于旧中国的1946年,但当他懂事发蒙的时候,上海已经是一片解放的歌声和明朗的天空。那些欢快的旋律也许就是播撒在他幼小心田的理想之歌的最初音符。
    上海无疑是适合艺术和艺术家生长的沃土。陈逸飞的中学同学、著名戏剧文化学者、上海戏剧学院院长余秋雨教授分析说:从空间背景来分析,上海给了这位艺术家不弱的推动。“作为一座曾经是中国最西化的大都市,至少在陈逸飞的童年时代还余风犹存,街市间的生态秩序与油画艺术的生存环境有不少相通之处,而说不定在哪间房舍里还可寻到深受欧洲文化陶冶的美术家,更重要的是综合文化信息,点点滴滴不绝如缕,或许是音乐,或许是电影,或许是书籍,或许是教堂的钟声,或许是都市化了的古典文学,以一种包围的态势浸润着陈逸飞,正是这一切,无论是精心写实的基础训练还是浪漫的理想追求都能达到一个高标准。”(《余秋雨·陈逸飞印象》)
    陈逸飞平凡而不同一般的家庭结构,自然对他产生着不可忽略的影响。陈逸飞母亲的宗教信仰,使幼年的陈逸飞有机会涉足上海日渐销声匿迹的教堂。教堂里高大的拱顶,华美的廊柱,庄严的管风琴声及女声合唱,尤其是门窗上镶嵌的彩色玻璃,在光线的照射下,给人以从烈日下跳入大海的联想,产生出如梦如幻的艺术效果。这无疑对陈逸飞生发一种间接的艺术启蒙与心理暗示。
    正规的艺术教育无疑是艺术理想最直接的阳光和水分。50年代,中国艺术教育的主体思想是全盘苏化。尽管这种刻板而一律的教法,特别是艺术风格单一化的倾向,因其武断而造成贻害。但学院派的严格训练使陈逸飞造型技巧得到扎扎实实的提高。更重要的是,蕴籍于苏联艺术创作主流革命现实主义中的理想的光焰,萤照了青年陈逸飞曾经比较朦胧的前路。帕乌托夫斯基的散文集《金蔷薇》成了陈逸飞不离身边的读物,而那本书正是牵引文艺青年艺术理想的“圣经”。
    《一位老人,学者和前辈》是陈逸飞为数不多的散文作品,他以崇敬和爱戴的心情写到他的一位老师———现代中国油画大师颜文梁先生。字句间蕴含的师爱、亲情,像冬日的阳光洒满小路。
    时代、环境、家庭、教育的沃土上,一颗理想种子的萌芽、破土乃至茁长便是根源清晰而走势明白了。
    真理标准的讨论及其紧随其后的思想解放的春潮,促使陈逸飞完成了同时具有“宏大叙事”与“私人叙事”双重意义的《踱步》。其后,他成为较早一批“踱步”大洋彼岸的艺术家,在油画的故乡作了一番深度的游历,饱览了大师们经典式的思考和技艺。当他以新鲜的风气重新切入画坛时,画笔间并没有遗失一脉相承的信仰。
    经历了人生的辉煌与坎坷,对比了艺术的东方与西方,尝试了创造的艰辛与欣悦。陈逸飞的人生观、价值观、艺术观日臻成熟,从他的充满热情和信心的话语和创作中,我们不难瞻望那未曾消损的理想之光。
    陈逸飞油画创作中的理想主义光芒,集中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向往光明,弘扬美好,憧憬未来的艺术主张。
    
    同物质世界五光十色、千态万状一样,人的精神世界、理想追求乃至艺术主张也是千差万别的。但一切有益于促进社会,充实人生,完善自我的理想信念,都应该予以容纳并加以推崇。
    陈逸飞曾这样阐释过自己的艺术主张:“艺术家的根本是发现美、传递美,我们的创作只是告诉人们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未被发现的美。”他又说:“艺术的关键在于激起人们对生活的无限美,为冷漠两字注入最大的热情,这就是世界接纳艺术的根本。”
    陈逸飞最早萌发在作品中的崇高、悲壮的美感是从它的成名作《红旗》、《黄河颂》、《占领总统府》中领略的。后来,陈逸飞的笔触集中在女性身上,从西方当代女性的典雅到近古东方女性的华贵直至藏族女性的执着,尽管面貌各个不同,时代、气质、服饰,乃至形体与面容差异甚远,但无一不是渗透着优美的古典风韵的理想人物。有的批评家批评陈逸飞浓厚的“怀旧”意识,认为陈逸飞带给人们的是一幅虚幻的图景,被剥离了历史语境的图象。以优美的姿态向人们招手微笑,并告诉你旧的就是美好的。但是,在我看来,陈逸飞油画即便是对旧时人物、场景、故事的描摹,也暗示着某种以今天作为参照的对比。“海上旧梦”系列就是一个可供剖析的个案。作者在表现旧上海的富户豪门醉生梦死时,无疑是持明显的批评性倾向。而“水乡系列”尽管也是追忆的过去的岁月,则完全可以从中观照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陈逸飞作为故乡符号的水乡周庄,是他梦绕魂牵的地方。江南的小桥、流水、杏花、春雨可触可闻,如梦如幻。他使周庄走向世界的同时,也让江南和中国的秀美走向世界。
    近期引起轰动的西藏风情系列,更是淋漓尽致展现了藏族人民与高原雪山相映生辉的人格。《山地风》中顶着白雪逆风前行的藏民群像,肃穆虔诚,其宏阔的气势,粗犷的笔触和深远的意境,以力量和毅力之美感染着画幅前的每一个未曾涉足西藏的欢赏者的灵魂。
    艺术观源于人生观。陈逸飞不止一次表白道:我的人生观是温馨的。在一般的观念中,理想与现实总是分离的、矛盾的。而陈逸飞的艺术理想演绎的是美丽、简洁,和谐,有情有理。在红尘滚滚的物质世界,在不少人被现实埋没,为现实束缚,作现实的奴隶的灰暗中,这束理想的灵光是多么迷人。
    二、追忆时光,探究世界,凝视内心的艺术领域。
    
    革命历史题材是陈逸飞首先投入才力与热忱的天地。《蒋家王朝的覆灭》,“再现了一个壮观的战争胜利的场面,登场人物的不同心态、心理和富有个性形象的刻划,揭示出具有历史深度的生活底蕴,令人回味战争的始末与起伏曲折,到最后的胜利,一个场景浓缩了一段历程,显示了现实主义艺术的容量和深度。”(《当代中国美术》)
    进入80年代以后,陈逸飞的油画创作的领域逐渐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审美重心的转移———对现代文明的空虚与焦灼感,对遥远异域风情的向往,对朦胧个人理想的渴望,“感伤情调的忧郁”,对古老文化遗存的神秘的想象。放射状地展拓着曾经比较单调的创作领地。这种题材的拓展,在跨度、深度和密度上的掘进常常造成了令人惊讶的轰动效应。
    过去单调一方面源于苏联美术模式的源远流长的壁障,一方面囿于思想意识特别是创作样式的高度一统。思想解放的春风吹散了阴郁而沉闷的乌云。《踱步》就创作于思想冲破桎梏年月,画家把外化之笔内敛于自我的心空,灵魂的拷问因为广泛的共鸣而闪烁出哲理的华彩。尽管这类作品数量不多,但以其思考的深度代表了陈逸飞在理性和理性题材方面的突进。
    西洋女乐手系列包括:《女笛手》、《四重奏》、《大提琴手》等多幅作品。这是陈逸飞旅美后比较重要的创作收获。画面上西方女性凸现给中国观众的典雅、端庄、雍容。即便不是面对原作而是在印刷品前的欣赏,也不得不让人在别开生面的新颖中,屏气凝神,叹为观止。其实,这组作品更为重要的价值在于,中国画家直面西方题材的拓荒精神和勇气。
    对于时光,陈逸飞也持有非同一般的敏感。小而言,他的作品深深浅浅留下了时光的印痕;大而言,他的画面多有一层历史的意味;换而言,陈逸飞善于发现和把握流逝的时光中富有认知价值的瞬间。在水乡系列和海上旧梦组作中,我们不难领略那凝固的时光的韵致。
    三、东方情调、中国气质、民族韵味的艺术风格。
    
    陈逸飞显然不是一位纯粹意义的中国油画家,这当然与他深厚的西洋技法的训练、与改革开放后较早东渡大洋彼岸,浸淫油画观赏和创作实践的欧风美雨息息相关,同时更与他开放的襟怀与高远的眼光相联。表现在他的创作上,巨幅的画面,新鲜的西方物象,精到的写实技法……都与传统意义的东方风格拉开较大的距离。
    美国著名美术评论家米歇尔·包特温尼曾这样评价:“陈逸飞是为他的民族恢复与西方对话的第一位艺术家,现已成了美国和中国交流的可能性的重要象征。他的作品以西方人所能够达到的娴熟的形式,精湛而又准确地把握了对中国风景的感受,他的作品帮助我们充实了两个民族之间的空隙。”
    但是,陈逸飞依然是东方的。
    不止一位评论家论及陈逸飞兼容西方的绘画技巧而保持与强调东方韵味的艺术风格。这种透骨的东方情调、中国气质和民族韵味可以一目了然,更可以在细致与深度的品评中感应。
    东方的灵气、情绪、想象,在陈逸飞的笔下是具体化了的中国传统的审美内涵。东方艺术家的生存环境和状态显然受到地域与传统文化的影响。西方美术家大多是科学家,建筑学家,以一种“入世”的态度,表现出对生活的参与与投入。而东方的美术传统是“出世”的,多是吟唐诗宋词,吕律生韵的。杏花春雨,小桥流水,丝竹乱耳的景象和韵味次第奔来眼底,移入画面,往往水到渠成,自然而然。陈逸飞在东方和西方的融合中衍生出了自我:在技术上超越了前辈画家直接的借鉴与摹写,克服了学习中的生涩;在艺术上锤炼出完全东方韵味如诗如歌的意境,克服了一般油画家难以褪去的“苦涩”。那是用交响曲谱写的《黄河大合唱》,是用协奏曲完成的《梁祝》。
    陈逸飞是一位不倦的歌者。从70年代末以《占领总统府》跻身画坛,至今20余年过去,这期间,有沉、有浮、有起、有落,但他仍然痴迷于日新月异的生活,他说人生就像一条河流,一路上要经过高山、平川,你要向前走,就不可能将一路的风景都带着一起走,你只能从这一路的风光中吸取营养,净化灵魂,感受真爱,发掘自己,升华自己,在不断的收获中也不断地抛弃,留下精华。在最近与友人的交谈中他感叹道:“生命是如此之美,让我们活它一千辈子吧。”平实的辞藻下依然是火一般的热情和理想的光焰。同时,他仍然以感恩情怀执着于油画创作迷人而坚硬的土地,仍然是中国油画群体中引人注目的人物。
    作为一位具有强烈创新意识和个性特色的艺术家,蕴藉于其血脉之间的浪漫主义理想,自然会绽放出新鲜的花朵,因而可以肯定,陈逸飞还将不停地捧献出我们不曾预计的杰作。
    我们期待着那浪漫而优雅的歌音。
    原载:《理论与创作》1999年第3期
    
    原载:《理论与创作》1999年第3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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