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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世界的彻底性而非通俗性——关于筱敏的写作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艾云 参加讨论

    最早读到的是筱敏的《俄罗斯三章》。那些放弃一切优渥舒适到西伯利亚陪伴丈夫流放的十二月革命党人的妻子,那个如白桦林般飒飒低语的俄罗斯女诗人茨维塔耶娃,那个始终活在理想中,却因刺杀沙皇坐牢二十年的民粹派革命者妃格念尔……这才是以“女神之名”而留在历史的不可磨灭的丰碑。在筱敏如诗一般的描述中却只觉心悸和疼痛。这需要多大的内力和凝聚的不散的感觉才能写出如许文字。她身上一定禀赋了某种英雄主义气概,她才用如此出色的感觉和有力的思想把那些如岩石般沉厚的历史作如此的诠释。筱敏心仪于那块悲怆而苦难、高贵而多情的俄罗斯土地,那里有与她的气质天然契合的地方。那土地中生长出的无论男人或女人,都是长歌当哭,疼痛之中,俄罗斯的知识分子或艺术家就诞生了。然后,心底的血流成了河,就有了能穿透一切物质的比血还沉重的东西。后来的人,听到一种声音在空中回旋,那是关于忏悔与歌唱的声音,是执迷于神圣之物绝不妥协气馁的声音。筱敏绝不回避关于理想、意义、崇高、神圣这些字眼,哪怕你说这种坚持是如此的古典与保守。这是她的执拗,也是她的原则性和立场。请看她在一篇读书笔记《堡垒还是庇护所?》中对这一意象的描述:  
      堡垒,是“一个”与“那么多”的对峙。堡垒的坚守,是没有集体,更没有权威的。
    在群众遍野的狂欢中退守堡垒的个人,是惶恐的,深怀异己感的,他感到他的思想中 有一种尖刺的东西,不能被时代的潮流所覆盖;他感到潮涌中不能自主呼吸;他感到自身  气质所决定的叛逆。
    她继续描述这卷页里敲出火星来的坚守:  
      我想说的是日暮时分,坚守者独倚雉堞,望向那一片敞开的天空。火烧云向四周仄垂 而去,色泽渐凝烈、深浓,终竟全然黑了。但坚守者依然望着。直至在绝对漆黑中望出清  澈,直至星星渗漏出来。
    惟因坚守者的存在,天空才具有了自由的形态。
     
      读这类文字,就知道筱敏是如何运思和语言了。她坚守一种东西,这坚守是意义也是唯美。
       筱敏对世界彻底性始于寻找而非发现。寻找是一条执著坚定心无旁骛的路,这是我们所知道黑塞在《流浪者之歌》中为迦文达设计的一条一心侍神的路。这里没有犹疑妥协,周身洁净芬芳,沿着彼岸之旅的寻找。这是一种内心不冷也不热的寻找。不冷,是说迷恋于创世语言,渴望经由语言所带来的辉煌。不热,是说生命不是作为思考的具体引发之点,不以周身的燥热滚烫为事实依据,去由此叩问身体及其限度。在此,有限性的身体和时间当然不是没有考虑,大凡去寻找世界彻底性的人,都怀有了悲剧感,知道以自己易朽的生命去寻这世界彻底性的虚无。但他却在虚无中前行。这就需要更大的勇气了。只是现在,先把时间有限性的恐惧之感压下,把这因了恐惧而产生的绝对虚妄和彻底放逐压下,只为良知的精神的守护而操心。此时,已很难分出精力去挂虑关于发现的那场热气腾腾的事业了。
    发现的事业,当然是悉达多的事业了。他与迦文达初聚于信仰的菩提树下。却也是因了神意的指派而使他走了一条与迦文达相反的路。这条路枝蔓旁逸,途中他作商贾,财富盈箧;他与妓女狎亵,肉体在彻底放纵中去过欲望沉溺的日子,他要把人在本能状态下的一切非理性冲动遍尝,过完以后就不再存什么念想,那才有绝对的大幻灭和大虚无,那绝少旁骛向神的心情就格外宁静和虔诚了。他与迦文达走的是两条路,他总在人间和此岸,在邪恶和罪孽的体验中,让灵魂在钝斧中砍刈。却在后来与迦文达殊途同归。
    当然对世界的彻底性无论寻找或发现只要意志坚定都可以完成。但于筱敏,她是因了一种宿命必把冷寂单调的寻找交给自己。
    这种寻找,也就决定了她对感性的经验性生活是忽略的、不看重的;她也很少因了关系的展开而寻找素材、催发语言。她寻找的意义和唯美,不是在眩迷的令人耳热心跳的午夜时分,而是在蹙眉凝目的清醒的白昼。去寻找世界的彻底性,只要下了这个决心,就不再有男人女人的分工了,这是关于类的使命;不能因为自己身为女人而把这一使命推卸。她是一个端庄宁和的人,不会在骚乱燥热的塬上狂跑,也不是慵懒于床榻的具有享乐主义倾向的女人,她的写作资源是阅读和思考本身。她有浓郁的诗意为思想作背景,但这诗性绝不割裂凌乱,而是和谐均衡,具有整体的秩序感。
    寻找世界的彻底性,却在经验中断处,面对语言自身。这种面对,已知是歧路迢迢,终难抵达语言的极致,却无法妥协,无法因为要照顾普通而懒惰的读者的阅读习惯而将标准降低,而使自己对自己放松。自觉把自己放在语言中折磨自己,不能因众者对智慧恐惧的强大势力而在妥协和通俗性的包围中自溺。当一种轻松惬意成为生活的原则,当拒绝智慧拒绝理性精神成为主潮,当某种怪诞之事硬拉着公众一致的智力和道德水准下降时,自己的写作是为了什么?筱敏生长于南方,却觉得她总有太多北方的痛苦。其实想想,这已不是地域所能分清的。现在的北方还有一种对精神事务的习惯尊重,还有一批人坚韧地操守吗?也很难说了。无论南方或北方,都有痛苦而孤独的写作者,他们的痛苦源于担心自己精神的下滑。
    就担心自己精神的下滑这一点而言,并不是愤而攻击什么。可以与当下性生活格格不入,但却是常在内心发生狂澜,外观的一切依旧风波不兴。深居简出,只在超验中潜行,害怕那些喧嚷哗乱破了一份居家学得忘家的禅意。在筱敏,拒绝经验,是为了更好地获得经验。比如说在一个市民社会正在逐渐形成的过程中,某种具体的饥馑、贫困以及命运之矢的射杀都在远去,这使人变得舒服,困倦,周身有种懒洋洋的感觉。之于普通人,这是比较人道的一种活法。但是,深究开来,由于缺少某种冲突与撞击,那种言说的冲动也在缓解和丧失。此时,单单指靠经验性写作就可能成为通俗性的顺流直下,它使人轻松明快,但心智的力量在减弱。当世界在走向通俗性时,就使经验性言说变成无甚意义的重复,味同嚼蜡的复制时代,人们在昏睡。
    拒绝经验,面对语言本身,目的是要阻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场昏睡,却无法指望去改变世界秩序和惯常的日子。筱敏此时的拒绝会显得执拗,但她却不想改变,她不是一个随便就可以妥协的人。灯火通明的南方,很少能见到像筱敏这样的写作者了。人们大都耐不住孤独,一个人呆着没几天就会气浮心躁,禁不住急惶惶往外跑,以让外部世界填充空荡荡的心房。筱敏对酬酢应对是更感觉惶悚不安了,在作协院子里很少看到她的身影。她不是对这个世界保持警惕,害怕这一切喧嚣把自己席卷而去;而是她与世界从根本上就处于漠然两讫中。她的拒绝里不再是一种文学姿态而是出于习惯。在习惯上她已经不大习惯同人热热闹闹地交往。她的写作经验与素材在于阅读,从阅读中获得言说的激情。
    但是在长长的白天,筱敏说她写不出几行字来。在她,总是寻找那些在她看来值得表达和描述的东西,这成为盘旋于她内心不散的结。在她,这种表达可能是意义的,又可能是唯美的,她在这两者之间的纠缠中已显得精疲力竭。把阳光关在窗外,也同时是拒绝那在共同性中展开的种种论辩争执。身体总有微恙,低抑与平实的性格,为语言挂虑,这是些基本日常。日常里,倒是也担负起日常伦理角色,却不知那个表面在动作中的人实在是活在超验里。去审视自己吗?知道有比我们的蠕动有更至高至善的存在。我们个体生命的存在事实是重要,但我们凭藉什么说我们的存在经验就该那样理直气壮,我们的日常蠕动就具有着确凿无疑的可书写性?没有经过反思、追问和记忆的经验都很难说是靠得住的,它也许只是一些藻萍、沙砾,垒不起历史之堤和超验之墙。还有,若果是不那么困难的表达,不是把自己逼得无从喘息的表达,筱敏反倒觉得不大适应,你看她的文字,是对我们常规阅读的挑战。有晦涩吗?她其实已在思考中将许多话都顺畅地安排好了,但她不想仅仅要晓畅流利,这当然省力,却不对人造成挑战,不能尽力挖掘人身上原本存在着于今却是隐匿着的智慧,这和庸常的判断标准是一致的。但什么又是世界的彻底性呢?进入彻底性之境,弥漫于四周的看不清的东西正逐渐敞亮起来,一个人的心里开始有明白无误的透澈,那些话语就有了可信赖度。而不在世界的彻底性中,就如同铧犁只在僵硬贫瘠的冻土上轻轻划过几个白色的浅辙,而不是在黑色的沃壤深深耕耙。前者不可能得以收获,只有后者才能得到地粮。人现在却是很不屑一种彻底性了,都以为在消解了中心,拆除了形而上学的巴比伦塔,人自己就成了绝对的主宰和至上。人对自我的琐屑经验过分依赖,以至于他觉得无须再对此进行追问。我们并不是要全部否定经验的实在性,只是在筱敏,她的语言展开方式不能是以经验性为主,也许是因为她自己每天的经验是划分着絮絮叨叨去说的。经验的过程,带有茫然和盲目性。每天的日子是必须如此吗?我们其实可以比现在更好,这种当下性经验不是固定的,原本如此,无可争议的,这只是我们在懒惰消极中一个无奈的现象,这种现象不是一定可托信赖的,但我们大都以为它是最真实可靠的经验依据。现在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振振有辞,却视反省追问的超验精神为自我惩罚的多余。而真正的问题则给放弃了。我们现在普遍缺乏一个至上的纬度,其实是处在另一层面的卑微贫贱之境。某种写作仍在进行,却是危机四伏,脑子里已没有什么了,划在纸上只是一片模糊。
    当筱敏面对语言本身时,她可能是关于诗的;但是,却又不是到此为止,她并没有仅仅满足于遥指那具有淳厚光泽的理想语言本身。这种语言迷恋方式,很可能是带有自我扩张的成分,在身体内部寻找语言资源。或者是在绝对孤独中在负值情绪中去咀嚼自我,在面对心悸、失眠、想像力减弱、感受力下降原创热情涣散以及憋闷窒塞时去对个人这种存在现状的描述;或是去唤醒身体内部那些美丽敏感的部分,吹送着误入歧途的思想之风,着魔一般的,有死而复生的初恋般新鲜……这都可能寻找到日常话语之外的理想话语。但筱敏指向语言,则是对世界背转身来。一个人也许可以这样不受普通事物的摆布,在纯粹的任性中听到神谕是什么。一个执拗的人肯定比一个风行水飘的人有一种柔韧的力度,去触及到神秘高远,以血肉之躯承接语言之箭簇射来时的疼痛与光芒。很想再一次重申的是,阅读筱敏的文字,注定要承受一种重量,她无法妥协于懒惰者。你要么会愤愤地抛甩不读;要么就得重新去想想自己的阅读哪里出了问题。她的文字无法简单如话。筱敏无法在日常经验中找到言说冲动。在许多人都转向日常细节的描述并且在这种描述中也可以同时有深刻被携带出来时,她依旧是忽略。她对词语极其苛刻挑剔,她用写诗的方法进行散文和随笔的写作。她是个饱学的人,却未必是热情的人。她身上也没有风情、灿烂的东西,这使她对由物质生活传递的写作经验和素材始终抱有怀疑。面对语言的人注定是踏上一条冒险之途,面对语言实际上是面对一个无底的深渊。
      筱敏是关于诗的和语言的,但她同时又是在发出知识分子的声音。她在《知识分子的声音》一文中曾这样写道:“基督教创始人对他的门徒的嘱咐实际上也完全适用于学者:你们都是最优秀的分子;如果最优秀的分子丧失了自己的力量,那又用什么去感召呢?如果出类拔萃的人都腐化了,那还能到哪里去寻找道德善良的人呢?”
      我想继续重述筱敏的思路。她说,学者可以是一些优雅地吞服文字符号、心中波澜不兴、闲适的甚至帮闲的那种人,而知识分子则代表一种情怀和命运。她说,人所居住的世界,是需要有良心的。从前是由基督或佛陀来体现,及至现代,证明天国花园并不存在,世界的良心就不可推卸地必须由人类当中的优秀者来担当。这不是一个膂力的时代,于是世界选择了知识分子。从托尔斯泰到爱因斯坦,有一系列代表人的庄严的标志。尽管托尔斯泰主义并非改良社会的可操作的主义,但其循着良知和情感,对现实社会的质疑和批判,却是深刻的、极有价值的。社会批判的立场是知识分子的基本立场,人类之所以到今日还没有乘着股票市场或核弹头直线奔向毁灭,恰是因为有许多被视为过激、空想、不合时宜的分子,不懈地质疑我们的处境,呼唤着情感和良知。
    筱敏几次谈到的是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立场,应该是呼唤情感与良知,这是她对知识分子的界定,一般的人们总是把知识分子看作仅仅具有良知而忽略情感的人。然而,没有以审美的力量去阻止人类情感的堕落,良知是很难建立起来的,这在筱敏,并不是有意识而是凭着天性中的忧伤和痛惜,对知识分子的职责给了不算偏颇的认知。一切源于历史和人心的关怀,并不完全是以逻辑和理性来展示自己已经在坚持的知识分子立场。现在,世界的诸多事务譬如良知、情感、公正、道德等等由女人来承担了。女人洗却铅华,不再着意于那裙裾曳地的飘逸,也不去上心于靡华奢侈的铺陈,而是直面人类生存的精神命运。本来是在妩媚笑靥之间绿波荡漾的日子被眉峰紧蹙忧心伤神的人类事务所缠绕。这是些在书斋中神游于天下万物、为世界操心的女人,她们活着,并不以性别显示一分特殊,而是作为人类最优秀精粹一分子参与到历史的天命嘱托之中。
    说到性别,就不免想到关于女性主义写作。曾经看筱敏的《女神之名》一书的前言和后记,筱敏说她“摆脱不了女性问题的围困”,但看了她的东西,却知道她虽有对一代代妇女命运的洞察,但她依旧不能归之于女性经验的写作。在这里,我们听到了她言之凿凿的关于拒绝的诠释:“我拒绝那种谈论女性的轻松的、调笑的话语,拒绝浮在水面的五光十色的泡沫,拒绝沉没。因为身陷其中,我真切地感知着水下的寒冷。那些依在男人的枝头上啁啾的小鸟,那些闲适得用人造香精喷洒世界的雅士,在我看来是不真实的。我必须说出我真实的感受。”
      这真实的感受在她很少是关于自己的。不是秘不宣人的私人化内容,不是因原罪因造次和逾越需要语言为之所做的承诺,也不是周身热血轰顶时的原创自发,当然也不是因时间有限性的深谙而渴望的一种证明——男人的黑手将女人拯救出绝望与虚无之渊薮的证明。一个女人好高过洁的本质,内省羞涩的性格,以及无邪而本分的道德立场都使她的真实感受是基于探求意义,而不是别的什么。总在缄默中,内心极其严格,不靠人的呼吸和感性经验将自己鼓舞,只是自己掌灯照亮自己。筱敏不以丰富性为特征,不以风情飘逸的动感构成一片绚丽的风景,也不以文本的欢悦为旨趣,这是一个生活在自我苦修中的不是风景的女人而是著作的女人。她的女性真实感受是区分“女娲期待的是统一的面目和统一的意志,夏娃期待的是意外的惊喜和精神的五彩纷呈”;是关于“精卫扇动她薄薄的翼,向茫茫大海投下喙中的木石”。她“可以在衔石掷木这日复一日的琐细行为之中,听见内里的奇伟和神秘,在平静之下触摸到微微颤动的惊喜”;是如泣血杜鹃一般在叨念“在生命的钟停摆了的时候,时间依然流逝,你渐飘渐远,竟不能等我,妃格念尔!”于是止不住在暗夜中问星空何为?“星空是因仰望她的眼睛而存在的,是因嵌缀她的灵魂而存在的。时间只在地面上堆叠,生和死,冬和春,荒草和牛群,梅雨和炊烟,间或有一些祭祀的牺牲和败亡的旗帜,多少了无痕迹的生存和了无痕迹的消逝。”我止不住还得记下筱敏所写的这个句子,是关于妃格念尔的:“圣洁如马蹄莲或野百合一样的花,对疼痛的感觉如此锐敏,以至整个世界的痛苦都由她独自承受着。在某夜,恰好有一滴星光落入她的花瓣,她就撕裂了自己。一半循着那滴星光划出的道路上升,成为人类精神的又一颗星辰;而另一半留在地面,忍受蝼蚁的噬咬,以及蛇行于地面的萎靡而且腥咸的风。何处是我的尽头呢?你说。当这内心的询问穿过一百年的暗夜抵达我的时候,我就在暗夜中擦燃一支火柴,然而火光瞬间就熄灭了,灼伤的惟有自己的手。我只能以内心的颤动告诉你:实在我们没有尽头。妃格念尔!”这如泣如诉的句子,可以想见那精神血脉的融合已穿越了历史的隔垣。这里的女性真实还包括着那玫瑰花簇拥着长大的后来成为十二月党人的妻子的女人,在一个突然滴血、利刃直刺体内的日子,她们“在目睹了男人们英勇的佩剑刺穿天幕,流泻出一线自由的颜色之后,她们就从庸常走向一种崇高的义务”。从此,“她们以永诀的伤恸吻别熟睡的幼子,以微笑排开威吓和阻挠,任何恐惧和厄运箭矢一样穿过她们身心,孑然跋涉数千俄里,把这样的诗篇交到男人们的手上的时候爱情,还仅仅是一个花朝月夕的字眼吗?”她记载的女性真实是说出“我历来就是撞得粉碎,我所有的诗篇,都是心灵的碎银”的茨维塔耶娃的。她的女性真实是关于那以忧郁抵抗通俗故事的居里夫人的。进入科学的忧郁,直入骨髓的忧郁,如镭一般。是关于“原宥我在一个疯狂的世界中狂醒”的爱米莉·狄金森的。是关于历尽千年剿杀抗拒流言和吞噬的一代中国才女朱淑真的。是关于拯救法兰西的殉难者贞德姑娘的。她的女性真实更是在一个疯狂的年月为坚守一个公民的思想自由被以极端的方式杀戮的女人李九莲的……关于李九莲,筱敏的文字已经再也见不出诗意的光亮,她只能这样平朴地说:“1989年我初次读到李九莲的故事,那时候,我认为我一辈子都不可能遗忘这个故事。然而,1996年初,当我再次从一份期刊中读到李九莲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仅仅在很短很短的几年里,实在我们已遗忘得太多太多了。”
      关于女性的真实,筱敏关注更多的就是这些,这里面依旧包含了庄严圣洁的气象,是作为朴素而虔诚的写作者而在。虽然有浪漫的理想,但更多的是良心的守护,是远离个人欢乐的悲怆与沧桑。她认为的女性真实和女性经验就是这些。这很难是自我生命间发生的故事,一个微妙的眼神和暧昧的手势以及颦笑间费力去读的涵意;还有那把人席卷而去你不由自主身在其中去串演的一个角色。 她不习惯在两性间敏感的经验事实中去发现某种神秘通道的开启,她也很少因越界和造次需要语言为之承担的事件,这些在她都嫌麻烦。这不仅是麻烦,是与她天性中的清寂不相契合。那迷人强烈的个人感受是属于女人的,女性写作可以循着这一玫瑰幽谷纵深而入,但在筱敏,她灵魂得救的秘密不在于生命的捭阖穿行中,而在她求善求真的朝圣之旅。女性经验与真实,并不仅仅包括私人话语。有那极其热爱语言的女人,必以浓烈炽热的血,在献祭的姿态中,匍匐着踬颠着去找那语言起兴的引发点。这种引发为身体为言说和思想资源,有以身试法的逾越之举,在非道德化倾向中语言。而筱敏不是。她不藉助于任何的物质形式,连同身体本身。在以往,她尚有诗性直觉的隐喻性表达;而现在是尤喜褐赭色,那如岩石一般的色泽,那是历史和人心的普遍关怀。
    她并不试图揭示肉身之人的奥秘,而渴望了解世界彻底性及意义。她因此有些回避自身种种,她令某种丰富和暧昧性写作者面对冷峭寒寂而有些羞赧了。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想说教别人,她只是喜欢一种清凉寒彻的冥思,一个人呆坐一天;而不大习惯在塬上奔跑或歌哭。一个以揭示自身为要的女性写作者,总需要一些似梦非真的日子,在人与人关系间展开话题,在情节中演绎,她们只需要平铺直叙地记载下经验中的一切,就成为斑斓文字了。但对于女人来说仅仅是私人经验这一条路吗?这种写作最终能拯救她吗?哪里有那么多的经验?为了获得经验,就无法克服自己的躁野个性,从而听命于一种原初之力的调遣指派,急惶惶地参与到关系之中。经验性固然帮助女性写作;但是,经验性也同时使女性在放达捭阖自由扩张中始终乱着心性。 她们也就总是受控于情绪,心境黯淡灰色。如果稍稍摆脱一下这种女性经验,其实也就可以稍稍摆脱事物的摆布。为什么要找形上和神圣维度呢?这时女性可以找到一种把自己从经验的泥淖拔擢而起的伟大力量。如果不是这样,经验性就变成了冲不出去的怪圈,受控于它的钳制,它就成了对女性的压迫而非解放。无法在更高更纯粹的意义上找到笼廓自己的语境,也就只能听从于直感,而有种匮乏已在悄悄中向她逼近。
    筱敏虽然看重唯美的和艺术的写作,但她其实不是艺术的人生而是宗教的人生,她天性中有跨过此岸直抵彼岸的成分,她只想安静甚至封闭,因为在这时她才可以找到解放和自由,而外部世界,只能对她造成破坏性。不会有眩迷时分理想句子的涌来,而只是很艰难地去想。在她看来,女性的命运和努力是李九莲们的,她写道:“她的思想,在今日的学者们眼中,还说不上成熟。然而今日的学者们的思想的权利,以及拿前人的思想做学问的权利,是许多如她一样的被枪杀者争夺来的。我们要不时地告诉自己:我们是幸存者。我们的幸存,是由于有人在我们的前头承担了不幸。”
      虽然她以女性为题材写了不少这方面的散文,但这都不能算作女性话语本身,而是对一种类的精神气质的把握。如果恰恰说的是女人,那也是去述说值得述说的那些稳定可靠的品德。前些日子,我们一起谈到社会哲学家汉娜·阿伦特。她原是海德格尔早年的学生和恋人。二战之后流亡美国。她写出了《极权主义的起源》等对二战有独特分析的著作。筱敏说她现在对法国大革命和俄罗斯的东西感兴趣,她希望从中能展开一些新的思路,从这些国家的社会革命和精神历程中去寻找与我们的处境相关联的东西,并且也使自己的语言找到一些新的突破。但这不一定非是学理严谨的知识分子的写作,她依旧是要寻找自己的“表达”。她说她写了类似《堡垒还是庇护所?》,谈伯尔的,男人看了都觉得不错,但自己却感觉哪个地方不对劲。别人能写的,即男人能写的东西,也可以是比我写的更好,但有一些东西则是自己能写,而别人无法替代的。
    寻找世界的彻底性,对于一个语言者一切都落实到表达。这种表达,在她,是唯美的,又是意义的。她在这两者之间被纠缠得精疲力竭。而她所迷恋的是唯美,而这唯美在历史性逻辑面前又显得何等荏弱。关于唯美,她这样说:“唯美的部分,历史是不记载的,历史与美学毫不相干。”比如写了一些很感觉的文字,又似乎觉得太飘,就会想写一些重于思想性的文字。这类文字也许很大气,显得硬性,但觉得对于关注历史的男人来说也许更拿手,又觉得自己应该放下,去写那些非常识化,非实在化的文字。那不是所谓对世界的二度命名,却是非历史传达,她希望由自己的心底生长出来的智慧,而不喜欢那种“既不流泪又不长刺的知识”。
    关于表达,是她在寻找世界彻底性时所依凭的,是路,是舟;是问,也是风。这使她的表达是感觉裹着思想,她的写作文体你无法严格归类是诗,是散文随笔或是思想论文。这不重要,只希望找到表达的自由。而在看似表达的自由中,又都是呕心沥血。现在,已经很难看到如此为语言的人了。但在筱敏,却必须这样,舍此,她找不到更好的生存方式。
    迄今我已读到筱敏如下的著作:《理想的荒凉》、《悠闲的意义》、《女神之名》、《喑哑群山》和《风中行走》。这些文字中的纯净和重量都给我们震动。以前我对广州这个城市是误解了,我以为它很难再藏住沉郁深著的艺术精神了。但现在我知道这里有相当一批人在坚守,有如许的艺术和思想的痴迷者,他们在民间,作为平民信使生活和写作。在一个平庸的时代,有这样的一些人,他们在用自己默默的思考和语言,虔敬地成为这时代的守夜人。
    筱敏不是生活在地狱中,她没有那般的撕裂和挣扎,她的思想有一种同一性,一以贯之。她渴望寻找这世界的彻底性而非通俗性,她要寻找一个解答,这解答不是因原罪血之沸腾而带出的忏悔,而是纯正的原则、立场、品格,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却没有丝毫的火药味,只是淡淡的忧郁,伤感于语言的杂质,只有背转身来,自己去等待某种箴言。
    原载:《当代作家评论》1999年第2期
    
    原载:《当代作家评论》1999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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