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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来，乔叶的创作重心转移，从以散文为主转至以小说为主。从散文到小说，乔叶完成了从轻灵到厚重的过渡。 她初写小说时自有“初生牛犊”之气势，勇猛无惧，自信非凡，一出手就是洋洋洒洒几十万字的《我是真的热爱你》，之后由激情归为稳步前进，像舞台上的花旦，徐步走来，风姿卓越，看似一步步轻俏无奇，实则匠心颇运、曼妙讲究。她着力展现凡实人生的细致美景，追求踏实安稳的循序进步。她有“根”的意识和扎根的努力。 乔叶的写作领域宽阔自由，作品不多，却从不拘泥。城市、乡村任意来去，不给自己人为设置地域局限：机关干部、三陪小姐、强奸犯、婚恋女性、农民工、下岗女工……她灵动出入各种人物，三六九等，她不分高下，都是透视当下现实生存挖掘人们内在灵魂悸动的形象载体。初写阶段的广泛尝试，是她自觉为以后尽可能多的宽广久远做准备，也是她为过早陷入类型化写作困境所做的避防。 乔叶的写作是母性的，慈爱悲悯，宽厚体贴，亦如她温厚的待人，她深情地赋予风尘扑面的琐碎人生以朴实真切的诗意美善。母性好像是乔叶天生的性情，在她即便最凸显批判意向的作品《不可抗力》中，仍有潜隐的淡远宽容可见。她的母性首先源于对生命的尊重热爱，因此她的写作是取向真善美的；其次，她的母性氤氲于自我早期人生经历的缺憾及痛苦，因此总有张爱玲那真切深沉“因为懂得”的包容，这包容，在作品中表现得理所当然，或有广阔的苍茫人生做大背景，或有人性的自然做底蕴。比如她那篇《取暖》，写的是强奸犯，但消解了所有的锋芒，取而代之的是对他正常生理刹那间冲动的体谅甚至辩解，和对这位农村大学生命运陡转的同情甚至不甘感叹。母性还表现在她超越社会伦理道德观念的认同，如《指甲花开》中，柴枝姐妹二人后来竟然共事一夫，且全家和乐，读者也在对人物的同情中不自觉接受并肯定。也许，真人性的自然，跨越道德伦理在她看来也是正常可为的。 不过，作家的精神世界复杂多样，乔叶在慈爱之外，某些作品也有其固执叛逆不守常规“小妖”似的胆气。 乔叶的招牌是她的语言表达。凭显微镜似敏锐的观察体悟，她的叙述细细娓娓，但不显陈冗与臃肿，精致动人，能将人都能感觉到但模糊难言的内在微妙情绪准确化清晰化，形成令人叹服的心灵冲击力。语言的精准传神在于洞彻的清明，乔叶这方面的能量超乎寻常，她能刹那间洞彻一个人的内心，刹那间洞彻现实生存的本相。她以敏锐的感知执著探寻人类心灵的奥秘与人性本身的多种可能，将尖尖触角延伸至人物内心自我都不觉的皱褶层叠的遮掩处，用生动形象的语句写尽细腻入微常被忽略的生命情绪。尤其是《打火机》《我承认我最害怕天黑》《像天堂在放小小的焰火》等篇，女人意识深层飘忽的感觉包括身体上的暧昧竟被她写得朗然明了，更可贵的是写出天经地义的气势，她使人性的自然不必羞答无需遮掩，正常释放，理应坦然。乔叶的语言有夺人的美感，并不张扬，但能长久浸入读者心灵，扎下根来，过目难忘。她常以完全沉陷的情绪贴着人物的感觉起伏，将个体生命跌宕起伏的酸甜苦辣充分道出，并以自己的智性体悟提炼出达到近乎于哲学的生命真谛。 乔叶的小说追求意境与层次，像中国古典诗画，在简单中描绘俗世人生风景的况味与情致。她的小说，两三人了事，情节在平直进行中自有曲折与起伏，突发事件好像巧合，但又让人体味命运本身的难测多变。《良宵》中，她叙写女人离异后的现在，却通过回顾，将女人婚姻、工作的来路清楚勾勒，作为淡远的背景衬托女人当前的不易与涅槃；《爆米花》中，满篇全是一位老人辗转城市做浓香爆米花的过程展现，结尾却兀然解密：这是为亲生女儿被害而辛苦捉凶的老父，人生的伤痛感顿时弥漫，感慨唏嘘之情在心头顿起……乔叶的写作，成于细处，是普通人生的细致风景，虽是日常琐事的叙写，却也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字里行间弥漫鲜灵灵活生生的生活气息。 但乔叶也许受其散文创作的影响，过于迷恋这种语言的使用，铺排在小说中的语言盛宴有束缚文本意义与阻障作家探索的嫌疑。当然，在锤炼过程中的乔叶，有些许不足亦是必然。乔叶的写作很聪明，因此有些机巧嫌疑，有碍个人写作的发展。过于沉溺在对生命的细致体悟，相对忽略了人生的广度和难度。目前来看，她为散文所累。散文式的写法相对削弱了她小说更多的可能性，包括意义层面的、技术层面的。散文式的尾巴安在小说中不免肤浅潦草了些，虽能俘获读者引起共鸣，但就作家本人大气象的追求来讲，还是有待抛舍。乔叶一直追求表达心灵世界，但散碎的思想精华处处，有待结晶成沉实的集合体。 我相信，以乔叶的勤奋、聪明、执著、勇猛，会走出小我的暂时瓶颈，历练出厚重沉实的大家风范，时间早晚而已。 原载：《文艺报》2010年12月06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12月06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