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2003年出版《滴泪痣》和《捆绑的天堂》后,作家李修文沉寂了十年,直到新作《山河袈裟》。“《山河袈裟》我写了十年,是我的口供、笔录、悔过书。” 李修文称,“《山河袈裟》让我觉得脱胎换骨”。 “人生绝不应该向此时此地举手投降。” 直说了吧,这是修文教我的最重要的事。 读他的新书《山河袈裟》,提及过去十年间,在人生途中写字:山林与小镇,寺院与片场,小旅馆与长途火车。一般人不会想到他曾以如此这般的苦行僧面目行走在属于他的山河岁月当中。即使作为朋友,当年每每碰头,相看基本也是某种恒定状态,报喜不报忧,以及,一切尽在酒中。 当然,那时我们对自己的十年都无法预设。 人生不可能在此时此地按下一个暂停键,然后跑到另一个片场说:不如重新开始。只能在断井颓垣的废墟上推石上山,努力重建——在《山河袈裟》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修文这些年面对写作、面对人生的举步维艰时,如何以一己之力迎头闯关,与风尘困顿作战。刀光剑影,历历在目。 “在这世上走过一遭,反抗,唯有反抗二字,才能匹配最后时刻的尊严。” 不关智慧,关乎勇气与毅力。修文称之为“历险、磨洗和带发修行”。比如,“再三的苦行,并非是欢乐的排遣,而是刻意、救命般地要吞下猛药,指望着自己耳聪目明”。又如,“我要去赶火车,走夜路,先活过那条哀鸣的狗,再回来认我的命。” 全在这本书里了:即使世界是冷酷绝境,也要心热眼明。踏过黑暗王国,曾经的那些焦虑、羞愧、悲恸,那些失魂落魄、痛心疾首、妄念迷障,最终负负得正,凝聚为琥珀一般的存在,经得起时光通体照射。非如此不可,方能排毒、脱险、涅槃,然后奔赴下一处人生。因此,《山河袈裟》可说是一组心灵史碎片,是经历肉身煎熬灵魂拷问、行遍万水千山得来的第一手经验,入骨切肤,又柔情万端,是为坦白之书。 在我看来,这条路也是值得文艺青年郑重端视的人间正道。于后来者而言,不啻当头棒喝:人生去路太多,如果没有父兄扶持,极易走入歧途。或者被文艺作品教坏心性,耽于欢愉,满目只见聪明讥诮与华丽颓靡,更有甚者,习得刻薄毒舌与翻脸无情,最终活成自己当初最讨厌的那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于我而言,记忆里的修文,讲话声调从未提高过半度,更未红过一次脸,只是有意无意提醒过一两回,大意是切莫成为凉薄之人。因其精简,所以记得。 对照《山河袈裟》的记载,在他的苦行途中,俯仰皆是写满了诺言与情义、屈辱与反抗的人世风景,还有鞑靼荒漠上放声高歌的小弟兄,唱着“郎对花姐对花”的陪酒女子,以及阿克塞的白杨树,月光下待宰的羔羊,异乡兄弟在大年初一清晨端来的一碗白酒…… 他是用自己流派的方式去爱人爱天地万物,“先站直了,再谦卑地去看去听”。而那些走马灯一般掠过的世间风景,最终以微弱光亮聚焰成火,于天与地的罅隙之间照亮前行之路。他说,还要在余生里继续膜拜这两座神祇:人民与美。 崇高的东西在现代未必全然无力。修文以亲身示范来作答,“这一场人间生涯之所以值得一过,不只是因为攻城夺寨,还因为持续的失败,以及失败中的安静”,“这安静视失败为当然的前提,却对世界仍然抱有发自肺腑和正大光明的渴望”。 而那些“封闭、闪亮和可以端出肝胆”的日子,尽管一去不返,也因他的书写得以永存。庆幸他没有把这些文字嵌入小说——那会让人以为只是一处太虚幻境,唯有存于《山河袈裟》中,才让人知道那确乎是一段真实的闪亮的日子。 “回来吧!”十年后,修文一句话让我们再度在江城聚首。 这座城市四季分明,时时让人感受“水与火的缠绵”,不免爱恨交加。他说,还是这里好,可以时刻保持清醒。(徐蒜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