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于案头的这部浩浩40万言的王必胜散文随笔新著《东鳞西爪集》,先是粗略一翻,便觉得一股儒雅简朴之风扑面而来。展卷漫读,便感觉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感受,于是20余天里,它几乎成了我闲暇时间慢慢消受的精神美餐。从字里行间,我忽然觉得读到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那批散文大家作品才有的隽永流畅、质朴自然的优雅之美。老实说,这种风格,与我们的文学已经久违了。相反,一些装腔作势的赶时尚的新潮文字,常常让我们深感有几分腻歪,我也因此对散文的出路有过几分忧虑。而今,这部《东鳞西爪集》一下子让我有一种文学回归的深切感受。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我的阅读感受的话,那就是融会于文字之间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一种读书时少有的亲切和亲近。 必胜给自己的作品命名为《东鳞西爪集》,表面看来,因为作品既有“文事”、“人事”的论述,也有“书品”、“景观”的感慨,如同一个阶段自己文字写作的“拼盘儿”,其实细细一读,你会觉得,作家“想到了就写,写来随性”,“东一点,西一撮,与这鳞那爪有些相像”的文字,看似形散其实神聚,有一条思想和艺术的主线贯穿于作品的始终。这种不经意间的命名,不过是作家调侃和幽默的一种表述方式罢了。 我说作品自始至终有一条主线贯穿,首先是因为这些看似不经意间写就的文字,体现了作家一种返璞归真的文学主张。在当前这样商品经济把人搅得心猿意马,金钱把真诚变为稀有的精神“元素”的时候,真诚已经成了全社会共同需求的东西。散文写作,同样也是察看社会情绪的晴雨表,当我们看多了报刊上那些或故弄玄虚的描写、或隔靴搔痒的抒情、或正襟危坐的叙述、或花里胡哨的卖弄之类的篇章时,我常常这样感叹,这文学本来是用以抒情表意的情感文字,怎么突然间变得像市场上流行的假冒伪劣商品一样,让人觉得真假难辩、半信半疑了呢?还有,一些所谓的新潮作家推波助澜,发誓只写他自己看得懂的作品,只抒发纯属于“小我”的个人情感,认为写作是纯私人的事,其作品便更进一步拉开了与读者的距离。 正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当我拜读必胜的这部作品时,一下子便备感亲近,体验到了一种难得的韵味和情致。流淌于字里行间的,是作家真性情的抒发,是与读者心对心的交谈。必胜多年来一直在《人民日报》做文艺宣传工作,因中央党报的这种特殊岗位,他有机会接触到国内大师级的泰斗名流和一些名声显赫的热点人物,当然,更多的还是来自于草野乡土之间的无名之辈。难得的是,必胜不管是对名门大家,还是乡野平民,必当以真诚之心待之。他在“人情篇”里有大量文坛往事的生动记述,《读写他们》一文,记述的正是这样一些往事。当年,作家因编选一部散文与国内当红的中青年作家及老一些作家有过一段最密切的交往。朱苏进、何士光、方方、池莉、周大新、徐怀中、蒋子龙、汪曾祺、叶楠、陈建功、铁凝、梁晓声、刘恒、刘震云等等,这样一个长长的名单,几乎囊括了上世纪90年代中国作家的一线阵容。让我备感钦佩的是,作者在记述这些往事时,用的是一种质朴的文笔,写下的是纯真的情感。他与他们之间文学见解的交流、对文学现状的分析、对文学发展的评估,应该是心贴心的,是真性情的交流。作者并没有因为他们是名流大家而故作仰视状,而是直抒胸臆地表达自己的艺术主张。很有意思的是,对此间他们以书信形式进行的文学交流,作者干脆原章照录,把书信内容全部引入,且配以影印件。让读者读起来有一种真实真切的阅读感受。我敢断言,多年以后,当我们像前些年出版“新文学史料”回忆录丛书一样,也出版改革开放新时期文学史料时,必胜的这些文字必当是首选的重要内容之一。在这些文字中,必胜不仅仅记下了他与那些作家们的文学交流,也记下了那些作家真性情的一面,如“希望稿费不要开得太低”的池莉、爱“较真”的何士光、活脱有趣的蒋子龙、可爱的老顽童汪曾祺、玩“奇巧而不淫技”的陈建功等等,通过必胜的记述,这批当红作家的形象一个个跃然纸上。当我们往日于作品中读那些名家时,常常因为他们的正襟危坐而觉得高不可攀,而必胜通过近距离接触把他们凡人的一面展示给读者,这对于读者更全面地认识和了解作家及他们的内心世界,无疑增添了一个新视角。 俗话说,文如其人,一个人,哪怕写下巴掌大的纸页,也能让人从中读出其人品高下来。生活中的必胜,总是那么谦和地笑着,一腔真诚纤毫无遗地写在脸上,开会发言他总是微笑中带着幽默和机趣。但读了它的作品,我忽然觉得,必胜这么一个看起来貌似粗心的人,其实心很细。为人处事中的那份真诚,细腻得甚至让我惊叹。这个印象,是我几乎是在像读小说一样读完了他的《病后日记》和《五十断想》后得到的。一次猝然而至的病魔,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猝不及防的灾难,同样也常常成为人生观念的一次转折,这常常也被看作是考验亲情友情的特别时机。那年,必胜因开会时脑部突然发病,住进了医院。住院那些日子,几乎牵动了京城圈子内的所有朋友们,包括我在内许多好友都竞相去朝阳医院探望。让我们感到惊异的是,必胜在他以散文形式记下的日记里,那么详尽地记下了他突然被病魔击倒后的每一天的经历。包括哪一天谁来了,谁在场,谁说了什么话,都异常详细。比如,发病那天,朋友们用各种办法实施的临时抢救,包括谁掐的人中,谁在按摩双腿的穴位,谁去呼叫的120,以及在医院每一天的所思所想所见,他都记得认真而详尽。必胜病倒那天,包括陈建功在内的一批文坛名家们为一位评论家朋友的忙碌形象,像纪实电影一样写在了他的文字里。他是用一种幽默风趣的叙述记下这段经历的,但今天读来,却觉得是那样亲切。我感觉,这是他书中最动人的篇章之一。许多细节,至今读之都依然能让人潸然落泪。文化人之间的那种纯真的亲情友情,很能让人回忆起那个令人难忘的年代。必胜的这种描述,让读者一扫以往对文人之间相薄相轻的印象,从而对这些精神产品的制造者们多了几分敬重和温情。必胜用真情的文字记下这段真挚的感受,没有任何的雕琢痕迹,但却给我们以别样的审美愉悦。同样,在《朋友许中田》《怀念丁一岚先生》《老田》等篇章中,我们同样能从幽默风趣的叙述中收获别样的感动。我想,只有真性情的人,才能写下如此率真而充满情韵的文字。 我说必胜的《东鳞西爪集》形散而神聚,除了他的为文风格贯穿始终之外,还因为他的作品是以散文随笔形式呈现的,但举凡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文坛的热点人物、热点作品、重要事件,都通过作者的记述得以观照。实际上,他的作品构成的,是印证近20年中国文学发展的一个侧影。其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从新世纪以来,他逐年为中国散文写的系列年评。用一句颇为时髦的官方语言说,就像每年给中国散文创作写的“年终总结”。其实,这是一项十分艰苦的劳动。作家需要阅读大量作品不说,你还必须分析中肯,点穴到位。同样,这也体现了作为一个作家、评论家对中国散文发展的自觉关注和责任意识。更准确地说,这其实是文艺理论研究的一个重要学术课题,是本来需要国家相关部门承担的任务,并没有谁向必胜下达这样一个必须做的学术研究课题,但他十数年如一日,坚持不懈地阅读了每个年度的大量作品,并从中理出一些带有规律性的东西来,同时从理论的高度指出不足和问题,目的在于使散文创作能够健康地向前发展。 必胜的这样一种文人情怀和国家意识,在当今中国作家评论家中,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他的这种年评式的文章,绝非是一般的概括和综述,而是力求通过自己的研究阅读,对散文创作提出自己富有新意的独到见解来。比如,他在2003年提出的“给散文创作卸下包袱”的论述,2004年提出的怎么看待散文创作一时平淡的问题,2005年提出的散文作家的责任担当问题,2007年关于在商业大潮冲击下散文作家的人文坚守话题等等,都通过盘点年度作品提出了自己富有真知灼见的精辟判断。这些论述,不仅代表着国家的主流思想和主流意识,也以充满理性而客观的分析,影响着中国散文创作的发展走向。 对必胜来说,一年一度的一篇几千字的文章,或许不过是受评论家的责任意识的驱使完成了一项自己赋予自己的使命而已,然而对于国内从事散文创作的专业和业余作家来说,却被看做是关于散文评述的权威发言,这是理论对文学的一种自觉的引领,这样一种引领,对于今天的中国文学,实在是太有必要了。在市场大潮的背景下,中国文学可说是异彩纷呈,五色杂陈的诸多热点,泥沙俱下的新潮门派,让读者常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受。面对这样相对自由的多彩文化,社会确实需要一些“明眼人”给以适时的点拨。否则,一些不健康的甚至有害的东西或许被当成了香饽饽。所以,胡锦涛同志多次强调,文学艺术要充分发挥对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引领”作用。在我看来,这个引领,既包括文学艺术对全社会的欣赏倾向的引领,也包括文艺理论对创作本身的引领。从这个意义上说,必胜做的是一件非常有意义且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以评论家犀利和睿智的目光,既关注着散文创作的昨天和今天,也关注着散文创作的明天和未来。当然,这种关注,是建立在他渊博的学识和深厚的学术积累之上的。这些年来,特别在经受了疾病的考验之后,必胜以一种清静和平淡之心,减少应酬,潜心读书治学,这正是他每一种新的理论判断一经面世,不仅在圈子内广为认同且引起社会反响的原因所在。 说《东鳞西爪集》形散而神聚,还在于作品自始至终的洒脱自如的风格。必胜笔下,绝少那些夸张的修饰语和形容词,而是力求让自己的文字能原生态地表达自己的本真情感。追求的是一种隽永自然的品格。正如有读者所说,他的文章理性与性情互见,文学味与烟火味并存。自然,能达到如此境界,是他在文学道路上孜孜以求的结果。在为他的《东鳞西爪集》祝贺时,也期待他有更多的优美篇章问世。 原载:《文艺报》2011年03月04日 原载:《文艺报》2011年03月04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