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七根孔雀羽毛》,《收获》2011年1期 《七根孔雀羽毛》是一个故意的“偏题”,就像劳伦斯的《菊花的幽香》,莫言的《养兔手册》——在张楚的这篇小说中,它的来历、意义指向始终是个谜,也许确如小说中“我”所宣称的,“有些秘密,除了它是秘密之外,什么也不是”。 真的什么也不是吗? 张楚写下的是日常,烟火繁盛、和当下相联的日常,它贴近地面,连接着血肉。这日常,如果不是故事最后的“意外”的话,它显得更像“庸常”,和我们所见所闻的生活并无二致:“我”是一个离婚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带着孩子的离婚女人李红同居,平日多少有些无所事事,这种无所事事多少已进入骨髓。“我”离婚是因为妻子的红杏出墙,而我也有着诸多不堪,曾与其他的女性同居,赌博输掉了离婚时妻子留给自己的房子,为了获得赌资曾多次“骚扰”前妻,对时下同居的李红并无太多的情爱,对她的孩子丁丁也有小小的恶毒……小说最后的“意外”并无设想的强烈,而且它暂时不出现,直到水到渠成——张楚那么津津有味地书写着生活的平静庸常,而作为阅读者,一个不太喜欢庸常故事的读者,我也读得津津有味。你不得不佩服张楚结构故事的能力,不得不佩服他精湛的叙述能力和巧妙设计,他善于“无事生非”,善于在杯水中制造波澜,使这个日常有着起伏、曲折、吸引,甚至诗性。是的,诗性,这本是现代小说的首要质地,它要求写作者有巨大的精心和经心,在司空见惯里变出陌生,让语词呈现一种特有的美感、气息……从某种意味上来讲,张楚的小说几乎可做范本,经得起品啜、回味和拆解。当然,在这份诗性里,张楚并没有加于它幻美,不回避日常的粗陋,并没有故意设计什么煽情的“泪点”,他让这份诗性从日常庸常中生出,从他的语词的结构中自然地生出。 “我”在康捷的麻将桌上意外遇到了前妻,然后,我通过康捷找到她的电话,告诉她想要回自己的儿子……之前,“我”也承认,曾有一段时间她和自己的孩子完全脱离了自己的生活,“我”遗忘了她们的存在。为了这份固执的、并不偶发的想法,“我”遭到了殴打,并向康捷借钱——“意外”是由借钱引发的,最后,按照康捷的指示“我”意外参与了谋杀,成为共谋,他们杀死的,是“我”前妻的情人,当地的大款……在营造故事上张楚是卓越的高手,有着充盈的才气,但这并不是我要夸耀他的地方,不是我为《七根孔雀羽毛》写下这篇文字的首要理由。我更关注的,在故事背后。 在故事背后,张楚做得足够潜藏,显得并不用力,仿佛散落的珠子,蒙有些许的灰尘。你能捕捉到它,但想将它们复述出来而不减损却是有难度的,它并不由我们的流行思想,已被指认、证实过的所谓“深刻”来构成,而是有意模糊,让它“自然”呈现。这份模糊、自然,使小说有了更多指向,丰富而充满歧意。通过“我”的故事,张楚集中而有效地展示着我们的当下生存,展示着我们生存中的种种问题和随之而来的追问。 “我”的故事有些沉郁,它有着一种不断下降的调式,低向尘埃,要知道,小说中反复地提示,“我是个天才”——虽然这其中确是包含着某种反讽和调侃。在生活的逼仄和自我的放逐中“我”慢慢丧失,渐成畸人。另一畸人是李红的孩子丁丁,小说点出她有抑郁症的可能;另一更具畸人性质的是李浩宇,他“也许”是大款丁盛(也就是“我”前妻的情人,“我”协助杀死的那个男人)的儿子。不,畸人不止这些,如果仔细辨查,“我”的前妻曹书娟何尝不是,李红何尝不是,而貌似平常平静的康捷又何尝不是,丁盛、郭六何尝不是?小说的第7章,张楚点到妻子曾经的情人郭六生活的那个乡村,“他们的村子据说是全亚洲最大的钢锹生产基地,也是整个县城包二奶包得最疯、最明目张胆的地方:大老婆穿着黑棉袄在家里跟雇工一起割道轨、锯铁板,小老婆则在县城里喂养私生子,或者到美容院做昂贵的面膜……”这里生活的人,他们过的何尝不是一种畸形的生活?张楚把这些“畸”集中在自己无缝的故事里,它们并不溢出,不说教,但呈现。我们无法忽略掉这份呈现,它那么真实,存在在我们的日常,是张楚通过他的小说将这些呈现出来,让我们在掩卷的时候不得不思考一下:这是我们的生活,但,是我们想要的生活么?非如此不可么?问题出在了哪里?李浩宇是一个富二代,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天然获得的富有而有超常的幸福感,反而他也更为沉郁、畸形。他的“细菌理论”、宇宙恐惧症让人感觉着他的空无和想要依着的隐秘幻想。而最后,当他准备接手父亲的产业和财富,说出“细菌没了道德底线,细菌的儿子为什么还要道德底线”的时候,这个少年也许正经受着和经历着某种的蜕变。救救孩子,这句吁求应当不只针对于贫穷人家的孩子,也针对富二代富三代,我们给予他们的,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境遇? “七根孔雀羽毛”在小说中始终是个悬念,尽管它并不作用于故事的核心。除此之外,这七根孔雀羽毛还建立起了某种飞翔感和诗性,使这篇立足于写实层面的小说有了象征和超拔。它,需要成为秘密。 原载:《文艺报》2011年03月16日 原载:《文艺报》2011年03月16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