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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教育的优长与局限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朱辉军 参加讨论

    为使讨论清晰明确,我们首先还是要回答一个前提性问题:拿什么样的文学,来进行什么样的“教育”?文学自身是有广狭、高下、雅俗等等之分的,我们这里主要指的是广义的高雅文学,不是狭义的“纯文学”,也基本不涉及通俗文学;而这里的“教育”,也与通常的教育不尽相同,文学的“教育”主要是指熏陶、浸染、陶冶,而不仅仅是指灌输、授业、解惑而已。还有一点比较特殊,那就是,文学教育既是面向个体的,也是面向群体的,是要涵盖整个国民的,甚至还可对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人们反复产生作用。
    从这样的前提出发,我们就可以免却许多不必要的纠缠和歧见。
    重新思量鲁迅“弃医从文”的抉择
    鲁迅“弃医从文”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鲁迅在《〈呐喊〉自序》中也做过比较详细的说明,其中说:“从那一回以后,我便觉得医学并非一件紧要事,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但就是在这个耳熟能详的故事中,依然还有些问题值得我们在这里重新发掘一下。
    其一,鲁迅并不只是“那时”(才20岁出头)如此“以为”的,就是20年后(1922年)写《自序》时也还是这么主张的。甚至可以说,先生终身都是这么坚持的。20岁出头的想法,或许可以看做是年轻人的热情和冲动,终身的选择,而且至死不渝,则完全可视为先生人生的重大抉择。
    其二,鲁迅固然说的是“文艺”,但主要的还是文学。在那个轶事里,他看的是电影,那他为何没选择从影呢?后来病危期间他曾对颜黎民说过,他对那些“获美” 、“得宝”的电影并无兴趣,看的多是异域风光之类的影片;他终身爱好美术,尤其是木刻,但那也只是作为业余爱好;而作为终身追求的事业的,则是文学!这是很发人深省的。显然,在鲁迅看来,文学比起其他艺术来,更有力量,更有深远的影响。
    其三,鲁迅自此后不仅专注于文学创作,而且对文学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发表了许多精辟的见解,其中许多对我们今天的创作、评论依然有重要的指导意义。鲁迅最早将文学与国民精神的培育联结起来。他说:“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这是互为因果的。”鲁迅反复强调描写的真实、感受的真切。早在1919年3月在《随感录四十》中,他就称赞一位并不相识的少年写的散文诗,“诗的好歹,意思的深浅,姑且无论;但我说,这是血的蒸汽,醒过来的人的真声音”。到1925年8月,他更激愤地说:“中国人向来因为不敢正视人生,只好瞒和骗,因此也生出瞒和骗的文艺来,由这文艺,更令中国人更深地陷入瞒和骗的大泽中,甚而至于已经自己不觉得。世界日日改变,我们的作家取下假面,真诚地,深入地,大胆地看取人生并且写出他的血和肉来的时候早到了”(《论睁了眼看》)。鲁迅因此比较赞赏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在为该小说所作的《序》中痛彻地说:“严肃,紧张,作者的心血和失去的天空,土地,受难的人民,以至失去的茂草,高粱,蝈蝈,蚊子,搅成一团,鲜红的在读者眼前展开,显示着中国的一份和全部,现在和未来,死路与活路。凡有人心的读者,是看得完的,而且有所得的。”鲁迅同时也看到了文学及艺术的局限性。在《致颜黎民》中,他语重心长地告诫道:“先前的文学青年,往往厌恶数学,理化,史地,生物学,以为这些都无足重轻,后来变成连常识也没有,研究文学固然不明白,自己做起文章来也糊涂,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放开科学,一味钻在文学里。”重温这些话语,不还依然很有现实性吗?
    以鲁迅的经验和思考为基础,我们对有关问题的认识和理解,便会豁然开朗起来。
    不可替代的文学教育
    文学教育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这是毋庸置疑的。但究竟有什么样的价值和意义呢?曹丕当初觉得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后者对于一些经典还有可能,前者则未免说得太大了些吧。固然在文学史上,曾有过斯托夫人的《汤姆叔叔的小屋》据说引发了美国的南北战争,显克微支的历史小说促进了波兰民族主义运动的兴起,等等,但这样的例证却并不多见。更为普遍被认同的看法是:文学教育可以帮助人们对社会生活获得深入的认识,或者,得到人生的哲理。的确如此,所以恩格斯十分赞赏巴尔扎克,列宁充分肯定托尔斯泰。但务必要看到,这两条只是文学多种功用中的重要方面而已。无论如何,在对法国那个时期社会的认识上,巴尔扎克的著作还是不如他同时代的社会学家、经济学家的著作;在理解俄国人民的民族性方面,托尔斯泰的作品也不如他同时代的人类学家、民族学家的著作。但他们作品的意义又远不限于19世纪的法国和俄罗斯。恩格斯和列宁只是表露了他们对两位文学大师的崇敬之情,真要全面透彻地研究社会和人性,还是要通过专家的著作以及扎实的社会调查。文学教育的主要功效,显然不是在这些方面。那会在哪里呢?
    文学教育首先是一种母语教育。作为语言艺术,文学在传播、推广、普及、提高民族语言文字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邓友梅多年后终于悟到:“在电视普及的今天,外国人曾怀疑小说还有没有人看。我考虑到小说要存在,它靠什么抵抗视觉艺术?有什么是视觉艺术不能代替的?这首先是语言。小说要语言美,当你朗读一篇语言非常美的小说时,你就好像咀嚼一个很有味的橄榄一样,这种趣味是电视没有的,语言的审美效果相当大的一部分是视觉艺术所无法代替的。”(《邓友梅同志谈创作》)。不仅其他艺术不能与文学相抗衡,就是严谨的科学语言、鲜活的日常语言,也难以与提升到艺术高度的文学语言相媲美。民族语言文字是一个民族文化的根基,游牧民族定居成居民,许多风俗习惯自然随之消逝,但若保存、延续好其民族语言文字,那这民族文化的根基犹在,反之则不然。在全球经济一体化、民族文化多元化的年代里,拯救民族语言文字、加强民族母语教育,愈发显出其极端重要性来。而文学教育,正是民族母语教育的大本营!
    文学教育是一种情感交融。文学及艺术最重要的特点是“以情动人”。与众多其他艺术比较起来,文学往往能抵到人类灵魂的深处,而且常常可以反复地、不断地令人感动。王蒙曾在《文学的期待》一文中感慨地说过:“在《海的女儿》,安徒生的童话里,寄托了安徒生那么多的真情,对于善、对于牺牲、对于爱、对于献身、对于灵魂,你看了以后你会感动得流下泪来”。是啊,同一篇《海的女儿》(以及许许多多这样优秀的文学作品),不管你是在充满稚气的少年时期读,还是在历经坎坷之后的中年时期读,你依然会为之感动和感怀。在与那些真正属于“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的文学大师们的情感交流过程中,我们的人格逐渐得到了培养,我们的灵魂不断地获得了救赎;而当一个时期内相当多的读者大众潜移默化地获得这样的文学熏陶,那么,文学教育就由个体的心灵塑造走向了整体的移风易俗了,18世纪欧洲的启蒙运动、20世纪初我国的新文化运动,不都产生过这样深远的影响了吗?
    文学教育是一种境界提升。我们可以将人性析分为三个层面,即:自然属性、社会属性、超然属性,或用历史上曾有过的表述:兽性、人性、“神性”。恩格斯说过:人来自自然界,因而永远不能彻底摆脱自然性或兽性。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可以在社会实践中将其内在的自然属性也社会化了,也就是“自然的人化”之一重要方面。但真正的人还不能满足这一点,他还要努力攀升,超越个体的需求和欲望,超越自身所处的社会环境,而进入到“神性”的辉煌境界中去。这样的人,就是高尚的人、纯粹的人,就是圣人。而高雅的文学,就是圣人修炼的一条重要途径。即便暂时达不到圣人的高度,也可达到“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程度,我们人生的境界也就超越了低级趣味、超越了物质享乐、超越了功利算计,而成为“毫无自私自利的人”、成为“有益于人民的人”!
    这些才是文学教育不可替代的效应,不管是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还是宗教、集会、旅游等社会活动,在这些方面都无法与文学教育相媲美。它们当然也有其不可替代的效应,不能视而不见,此即为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之谓也。
    文学教育的局限、误区和改善
    注重文学教育,并不能因此就夸大其效应、哄抬其身价。文学教育并不能“包打天下”,有其优长,也就有其局限。
    文学需要有一定的基础,文盲或半文盲不提了,就是文化程度较低的群众,虽也可通过说书、戏剧以及影视等途径受到部分文学教育,但终归难登其堂奥;语言艺术受民族文化深刻的制约,因而难以像旋律、舞姿、画面、镜头等那样成为世界通用语汇;主要作用于人们的心灵情感,而对德智体劳等的功效还是要间接一些。
    因此,文学教育务必要与艺术教育以及伦理教育、科学教育、健体教育、劳动教育等结合起来。其实我国古代的文学教育本来就是与各类教育交织在一起的,大约科学教育可能少一点吧,别的如诗与歌舞相随如影,文体不分家,伦理规范深深地渗入文学教育和文学活动之中。分工明确、壁垒森严,是近代受西方负面影响的恶果。从中我们可以吸取一条重要的教训,那就是:文学教育以及各种教育都不宜孤立地进行。纳入到整个国民教育的大系统之中,实际上可以使各种教育相互补充、相互促进、相得益彰。文学教育在其中也可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
    对待像文学教育这样的特殊教育,切不可功利化、机械化、表演化。文学及其教育不是赢利的工具,不是应试的器械,更不是用来获取功名的“敲门砖”。尽管文学及其教育常常也能派上这样的用场,但那实是有悖于文学及其教育的本性的。可20世纪80年代中期社会文化大转型以来,这种不良趋向却日益严重,真正的文学教育愈益边缘和冷寂,这是值得我们高度关注的。这里当然内外原因都有。各地的执政者要加强文化建设,文学创作、生产、活动及其教育是其应有之义,但如果像抓GDP那样来抓文学事业以及文化建设,每年要推出多少作家、多少作品,要办多少文学讲习班、研讨会等等,那就很容易滑向大跃进时期文学膨胀的老路去。从事文学教育的教师们,如果不是引导学生或读者感同身受地去领悟、体验文学作品的社会内容、思想内涵、审美内蕴,而是将作为有机体的文学作品条分缕析,当做尸首一样剖解,甚至像托福考试一样肢解成一道道选择题,其结果只能是瓦解了文学大厦、扼杀了文学形象的生命。而一些不甘寂寞的文学工作者,也期盼自己像影视明星一样,不惜粉墨登场,将自己的作品到处兜售、夸耀,也同样会吓跑真正爱好文学的读者的。这些对文学及其教育功利化、机械化、表演化的种种做法,既使文学教育变味,也贻害了文学自身,是断然不可取的。
    文学教育务必还要成为终身教育。长年以来,研习文学好像只是青少年的必修课,一旦进入社会,究竟还有多少人会捧起《阿Q正传》《女神》《子夜》等等来呢?一些引发“轰动效应”的作品,或许还能吸引部分读者的注意,时过境迁也就再无人问津。这种风尚实在大有改变的必要。我们现在建设学习型社会,提倡终身学习,除了学习科技文化应试读物等等之外,还是要大力倡导终身学习一些文学作品,特别是经典文学作品,从中获取养料,使我们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都能得到文学的精神滋养和陶冶。如此,我们的人生就会变得更加丰富多彩,我们的社会也就会愈加和谐进步。
    原载:《文艺报》2011年04月22日
    
    原载:《文艺报》2011年04月22日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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