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一向引发议论,今年尤“热”。从“我要上春晚”开启舞台到“我上春晚了”总结反思,热议的时间最长。同时,热议的重点也愈来愈集中——相声小品等喜剧类节目,当如何评价? 这就涉及评价标准的问题。喜剧效果一定包含着“笑”,不能引人发笑,就不成其为“喜剧”。因此,“笑”的有无与多少就是首要的评价标准。春晚导演组从彩排时就记录过这些节目带给现场观众“笑”的次数,大笑长笑多少次,小笑短笑多少次,以此作为践行“娱乐观众”、“观众满意度”的依据。 这是不错的。但我以为如果对“笑声”作进一步辨析,或许能发现我们喜剧节目在编创上的不足。同样是“笑”,其效果却大有差异。 笑,起码有外在皮相的笑和内在会心的笑之分;有幽默风趣的笑和辛辣讽刺的笑之别;有畅快淋漓的笑和喜极而泣含泪的笑之分别……它们的效果是不同的。比如,皮相表面的笑就显得浅薄而短暂,一般淡忘的快,即使偶有记忆,也再难引发笑了;而发自肺腑会心的笑,则是在达到一种轻松愉快的心理境界中,在满足审美需求的同时,又能使你有所感悟。二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不是我们文艺创作所需要的“美”,不应该成为我们喜剧的引领指向,甚至对其中的“庸俗、低俗和媚俗”应当断然摒弃;后者则是我们文艺创作所追寻的“谐谑美”,它能使我们获得喜剧高品位的审美需求。 如果以此辨析历年春晚的相声小品,我们不能一概地肯定和否定,但不难发现:尽管有个别作品“闪光”,仍掩饰不住在创作上所呈现出的整体性的颓势。许多相声“主题先行”,见事不见人,甚至连事也没有,笑料是生硬拼凑上去的,并附以粗俗的模仿与表演。诸如以名人姓名的谐音“牛马猪羊”地猜来逗去。许多相声贫嘴在“文字游戏”上,不管怎样向观众讨取“掌声”,那笑声都是廉价而皮相的。 相声艺术的江河日下曾一度被富有戏剧元素的小品取代,但不久,小品的颓势也初露端倪了。因为许多小品只是蜻蜓点水式地反映生活,一味使用“误会法”,人物与情节的误会,特别是靠语言的误读带来“笑声”,并且津津乐道于地方口音,可惜那不是人们动之以情会心的笑。只停留在专为取笑的闹剧中和不顾情趣低下的创作层面上,人们的审美疲劳了,厌倦了,不满的声音也不绝于耳了。 其实,意见集中指向创作上。喜剧不是闹剧。 对比能使感知更加鲜明。我们不妨回望一下,当初,侯先生“要把相声提高到文学的高度,使相声进入文学领域”,这已经成为他艺术理想追求的自觉意识,不仅表现在语言纯洁、结构严谨、情趣健康、立意高远、风格雅俗共赏等方面,更主要的还在于他典型化创造和将谐谑置于美学高度而孜孜以求。 他的典型创造是以塑造人物为核心的,并且由于他生活积累丰厚,以他平时的静观默察,通过有生命力的细节所突出的性格已经烂熟于心。因此,就像一位漫画大师一样,削弱其人物的平常部分,夸张其极具特征的部分,寥寥数笔,一挥而就,一幅幅有声的漫画中那一个个“熟悉的陌生人”便展示在我们面前了。那个一向粗枝大叶,错误地买回一大群猴子的“马大哈”;那两个围绕“爬手电筒光柱”而斗气儿的佯装清醒的醉汉;那个恭“请”佛龛却又不恭地嫌买“这玩意儿”太贵的陷入精神与物质矛盾中的老大妈;那个以强权欺凌百姓、甚至认为可以随意颠倒、涂改历史,竟逼演“关公战秦琼”愚蠢霸道的老军阀韩复榘等活脱脱的形象,都具有很高的典型意义。正因为“他们”典型化程度之高,才能具有长久活在我们心中的艺术魅力。至今,我们仍然把这些形象作为代名词去称谓现实生活中具有同样性格特征的人。此外,谐谑离不开幽默与讽刺,侯先生相声的幽默与讽刺的特点:一是都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并且是非曲直,爱憎臧否,态度鲜明;二是经常将悲怆美融合到他的谐谑美之中,令人产生“含泪的笑”。那几位有着很高造诣的艺术家在旧中国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改行而引发出来的笑,不仅表现了作者在谐谑之中对他们饱含着同情的热泪,而且引发了我们对那个造成他们凄凉悲惨命运的旧社会的控诉与激愤。 侯先生为我们作出了这样的示范——喜剧的真正要义是“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鲁迅语)。谐谑是以丑为描写对象,“无价值”是丑的,但非要佯装成“有价值”的“美”,当艺术之笔戳穿了这一佯装,使它现出它的“无价值”的“丑”的真面目时,喜剧的笑料就产生了。凡达到这一要求时,才会产生会心的笑,才有文学艺术创作所需要的谐谑之美。 谐谑之美大体由两种会心的笑引发:一是幽默的笑;一是讽刺的笑。 幽默的笑,一般表现的不是真丑而是假丑,或者只是形式有点丑有点可笑。这是一种不带有讽刺、不带有冷眼批评性质的谐谑之美。比如,有的美学家举例说:“儿童的天真、野老的淳朴、醉客的狂放、老实人的憨厚等”都会带给我们这种会心的笑。 讽刺的笑,一般表现的是对真丑的讽刺、揭露,但我们又要注意到这里“讽刺”与“揭露”的区别。有美学家称前者主要是“肯定性”的讽刺,讽刺者一般是善意的、轻微的、风趣的,并带有“寓庄于谐”的调侃意味;而后者则是“否定性”的讽刺,是义正词严无情的揭露与鞭挞。 这是喜剧美学最值得研究的课题。不仅对春晚的相声与小品,就是在其他创作中,谐谑美的缺失也是普遍的。因此,研究并追寻谐谑美,是医治当今喜剧创作诸多症候之本。 在学习与探讨谐谑美时有两点需要注意:一是谐谑美是人们的审美需求,但它有文野与高下的品位之分,真正的谐谑美总是源于生活,源于创作者的审美理想,源于创作者的价值取向,它一定和社会意义相联系,而不是单单为了迎合,为了“笑”而笑,否则,一定会有“三俗”渗入。二是谐谑美是剧作家智慧的果实,它常常是一个编创者对社会、对人生一种彻悟和豁达的表现与标识,也是他热爱生活并以此作为创作的动力,达不到这一高境界,审美发达的智慧的生发与运用,是不可能到来的。 如果不从文学性这一源头上解决喜剧的症结,春晚语言类节目的认同率还会下降。 原载:《文艺报》2011年04月15日 原载:《文艺报》2011年04月15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