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说过:“存在之为存在,这个永远令人迷惑的问题,自古被追问,今日还在追问,将来还会永远追问下去。” 自我是生命流畅的延续,抑或是一种不断变化和重组、旨在创造一种产生幻觉又令人信服的完整的拼贴物?我们对我们的环境和经历的感知究竟有多么可靠呢?人类难道天生就难以协调和利用其认知能力来满足能维系这种能力的生态系统的需要吗?假如意识产生于脑部器官的功能这一科学上的假设是正确的,那么它在精神上又置我们于何境地呢?荣获2006年美国全国图书奖的小说《回声制造者》在一个错综复杂的故事框架内探讨了上述及其他重大问题。 小说在极为宁静的气氛中,在普莱特河岸上开始,那里的沙丘鹤,正准备它们一年一度的大迁徙。美国本土出生的人把这种鸟称为“回声制造者”,这也就成了这部小说的名字。 故事的主人公是内布拉斯加州一家屠宰场27岁的机动车辆技工马克·舒尔特,他在冬夜的一场近乎致命的车祸后因脑部严重受伤重度昏迷14天,醒来后他无法让自己视力和智力上的判断力和自己感情上的判断力协调一致。马克面对自己唯一的亲人,姐姐卡琳,却认定她是个冒名顶替者。他记得他姐姐,觉得在医院悉心照顾他的那个女人长得跟他姐姐一模一样,讲话的声音、行为方式、举手投足之间都跟他姐姐毫无二致,但他就是无法对她产生亲近感和姐弟之爱,觉得自己跟她毫无关联。他相信,是有人派她来监视他的。卡琳为照顾遭遇车祸的弟弟回到了她原以为已断绝关系的家乡,也就回到了早先的情人身边。在屡遭挫折后,忧心忡忡的卡琳求助于著名神经学专家杰拉尔德·韦伯。 韦伯以描述大脑紊乱而捉摸不定的古怪世界的案例史而闻名,写过神经学病例方面的畅销书。他从纽约飞过来研究马克,就他的情况进行写作。他诊断马克患上了一种极其罕见的凯普格拉斯综合征,一种只会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才会产生冒名顶替感的病状。他与马克反复交谈并进行测试后,对马克的病例却一筹莫展,而他的近作又饱受非议,使他竟然对自己的身份怀疑起来,怀疑自己是否已变成一个“神经学方面的机会主义者”,同时也造成了他的公共角色和他表面上完美的婚姻之中的裂缝。接着还有马克的护士的助手芭芭拉·吉莱斯皮,她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平时看上去比她自己愿意表现出来的要机智得多,她几乎对每个人物都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韦伯的妻子、卡琳生活中的男人,都纷纷出现在小说里。 当然,作为鲍尔斯的小说,总能发现其中交织着许多其他的看似毫不相关但细心联系着的主题,诸如水禽的迁徙、环境和美国中西部的变迁。读者可以充满敬畏又满怀兴趣地观察着那一群群蔚为壮观的、不断随季节迁徙的沙丘鹤从情人节到圣帕特里克节一直停留在小镇卡尼附近的那条干涸的河流的岸边。这一切都在这部颇有节制又意蕴丰厚的小说里起着重要作用。这部作品初看似一部心理/精神病学的侦探小说,随着故事向纵深发展,一切都指向沙丘鹤、韦伯的婚姻的动力和卡琳日益加剧的对她自己的身份的怀疑。 随着故事的展开,变得明朗的是,马克的某些类似幻想狂的说法,其实是有道理的。到小说结尾的时候,马克那奇异的精神状态似乎与作者笔下的其他人物的精神状态并无太大的不同,那些人物随着环境的不断变化或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失去了自我感和现实感,而自我感和现实感,在作者富有艺术性的刻画中,正是那复杂而又微妙的人类意识之网的全部。这部小说写的并不仅仅是马克那受损坏的大脑……它总体上聚焦于人类的心灵和人类想厘清过去和现在的努力。这是一曲关于人类身份的脆弱性的疯狂的交响曲……小说中发生的极为丰富复杂。它探讨的中心问题是:我们如何知道我们真的是谁。马克、卡琳和杰拉尔德都苦苦挣扎于自我形象的消解与重组之中。马克的病延续了一年时间,卡琳和杰拉尔德面对马克的个性重组作出反应时令他们骚动不安的心理上的动荡颇为耐人寻味。 《回声制造者》从本质上说是对意识的研究,探索了现代神经系统科学常常在思考的许多纯哲学的问题——意识的根源是什么?我们极其复杂的大脑是如何工作的?我们每一个人何以成为我们自己?一个人因其“正常的”模板被生物学上的变化所撕裂或无可挽回地被击碎时将是何其痛苦;在经受中年危机或别的个人生活的剧变时,我们谁都可能会面对心理上我们宝贵的“自我”的重塑。小说进而探索了人类自我和人类自身命运的多变性以及把人们与其他造物分开和相连的人的头脑的不可靠性。小说还提醒我们,人类作为地球上具有占支配地位的头脑/心灵的物种,是与我们的环境和共同生存于地球上的其他生物合作还是去残害它们,要作出这种决定的时间,原本是很奢侈的,可到如今却正在被人类耗尽。 原载:《文学报》2007-08-16 (责任编辑:admin) |